一年后
“吃饭!”
苏暖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一沓资料就不翼而飞了。
“我再背背,再背背,万一一会儿考到我就完蛋了。”苏暖双手合十,恳求道。
男人不允,“边吃边看,对胃不好。”
“向阳……”
苏暖急得眉头快要打结了,却只能束手无策,万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像被人丢弃在路边的流浪狗,向阳逼不得已,只能将手中的资料递还给她。
“苏暖,你你,六年前高考时,李白的这篇《蜀道难》你就不会背,六年后,你怎么还是这篇不会背?”
今天高考,苏暖的心情来就是那弦上的箭,绷得死紧,向阳现在在她耳边一提不会背这种话,让苏暖一心只觉得今天她要完蛋了,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那我要换哪一篇不会背合适啊?”
向阳喝米粥的动作一顿,差点被噎住,拿起纸巾擦了嘴角无奈道,“你怎么就这么一根筋!”
苏暖一边看着《蜀道难》一边及时顶回去,“我不一根筋,还能一直追着你跑?”
被怼回来的话,向阳的心却是一热,语气也不知不觉放缓,“别紧张,就算你不会背《蜀道难》,要进宿大也不是难事。”
乐观的心态都是像他这样旁观者才有的,还没考,她总是悬着心。不过他这也算是安慰自己,难得的好心……
“就算今年进不了,大不了明年再接着考,”男人戴着钢表的手四平八稳地端着一只瓷碗,喝了一口米粥后放下,接着道,“范进五十四岁才中举,你还年轻,可以多考几年。”
“……”
吃过饭,苏暖检查备考的西,“身份证、铅笔、尺子、稿纸……”
“走吧。”向阳整理了一下领带,提上公包。
“你去上班吧,不用陪我,就在宿中,我还能不认得?”
彼时,男人已经走到门口等着她。
别人参加高考要不是自己去,要不是父母陪着去,她倒好,丈夫带着去参加高考。
整个宿城的考生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在车上,苏暖盘腿坐在副驾驶室上,大腿上放着四五篇打印好的作。
“你看我的作干嘛?”向阳的余光瞄到她腿上的纸张,笑道。
当年他的作一直被作为范被每个班的语老师拿来传阅,他写的议论观点明确、论据充分、语言炼、论证合理、有严密的逻辑性。
“临阵磨枪,不利也光。我看看,万一能套用得上呢?”
向阳笑着摇摇头,也随她去。多少年前的西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参加高考,却比第一次还紧张。第一次她年少,浑身都是破釜沉舟一般的孤勇,现在却被岁月磨得光溜滑润,但也多了一些进退有度的沉稳。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站在宿中大门外,向阳将人准时送达考场,嘱咐道,“放松,平常心对待就好,你的成绩,考十个宿大都没问题。”
备考的一年来,苏暖听到最多的都是他她怎么怎么笨,怎么怎么不好,像这样的夸奖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苏暖的嘴角挽起一丝甜甜的笑,“我知道,出来我会打你电话,你不用在这里等我。”
“好。”
目送着人进了校的大门,一直到混入人流里,向阳才转身离开。
“喂,同,你好啊。”
苏暖还在记忆着背诵的内容,手肘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回头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你好。”苏暖礼节性地回道。
以为会这样过去了,谁知那女生反而靠近了过来,“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啊?长得好帅哦。”
今天她穿着一条淡绿色碎花的长裙,蹬着一双阿迪达斯的板鞋,绝对看不出来她其实比这群高考生大了六七岁的年龄。
更何况,她也没有将自己的生活告诉给第一次见面的人。
苏暖含糊其词,“嗯,我家里的人。”
“家里的人?”女生诧异的语气拔高,“我还以为是你的男朋友呢。”
苏暖愣住,须臾就明白过来。是了,他是她的家里人,怎么会有人想到他居然是她的丈夫呢?
开门第一科是语,拿到试卷,苏暖首先翻看了作题目,意外的是,居然真的让她瞎猫碰上死老鼠,有一道题目完可以用向阳以前的作套用上。
如果让他知道她作弊,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她。
但是,谁怕他笑话?
两个时转瞬即逝,苏暖顺利答完题目后还剩十分钟时间。仔细检查一遍后,苏暖选择了提前交卷。
刚刚走出校大门,一眼就看到混在一群家长中的身影,俊美挺拔。
她提前交卷出来,就是怕他在外面等着。现在逐渐进入仲夏,中午室外三十多度的温度。
铁门打开,对面的男人就望了过来。
“看来考得不错,还敢提前交卷。”
苏暖躲进他撑起的太阳伞,心情放松,“不会做就是不会做,赖着也没用,坐得太累了,我就直接交卷。”
听到她累,向阳转眼过来看她,“累了吗?那回家吃饭。”
回去吃,他得做饭,但是回去的话,她就能先休息。
“不用了,去外面随便吃点吧,也没有那么累。”
最后两人去了离校不远的一家快餐厅。他们稍微提早一点,刚刚吃了几口饭,就有考生陆陆续续地往里走。
“嗨!”
苏暖正埋头扒饭,桌边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裤的女生,抬头往上看,是早上遇见的那个女生。
嘴里含着满满一口饭,苏暖蒙蒙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完不熟的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招呼。
“你也在这里吃饭啊,好巧哦。”女生的话是对她的,但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到对面的人的身上。
“是。”苏暖眼神一扫,似乎了解女生突如其来的热情所为何事。
她略带冷淡的回应没有让女生打退堂鼓,反而更为熟稔地攀谈起来,“你的语考试考得怎么样?对了,第二篇阅读题中第一道选择题你选哪一个?”
苏暖进退两难,看女生的架势,不回答好像过不去,回答了怕会没完没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对面的男人将一只剥好的皮皮虾放入她的碗里,“先吃饭,吃完再。”
这句话,拒绝的意思太明显,女生再不识趣也听出来向阳话里的意思,只好讪讪道,“对,对,先吃吧,打扰你们了。”
苏暖以为总算摆脱女生了,谁知没多久又见那个女生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过来,名正言顺地坐在了他们的隔壁桌。
这下还真甩不掉了。
苏暖只能加快吃饭的速度,山不转水转。
她的意图被向阳看穿,伸手压住她不停扒饭的筷子,“慢点吃,对胃不好。”
自己惹的风流债,倒还心安理得了。
现在是在公共场合,苏暖决定先暂时留着他几分薄面,但不满的情绪还是需要表达一下,桌下,她用鞋头踢了一下对面男人的鞋子。
这一踢,向阳也看出来她不高兴,只能接着帮她剥皮皮虾。
被向阳拒绝后,女孩虽然坐在隔壁桌,但也只是老实地吃着饭,偶尔和她对视,再开心地弯一下眉眼。正当苏暖松口气时,又见女生高高举起手,叫了一声。
“阿耀,这边。”
没多久,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穿着篮球服走了过来,黝黑的手臂刚刚洗过,上面还挂满了水珠,手腕处戴着一只黑色的苹果手表。
女生又是惊喜的声音,音量大到两桌人都听得到,“阿耀,这个就是我跟你过的那个女孩,你看是不是很像你的初恋女友?”
“噗!”
一口紫菜蛋汤被苏暖喷了出来,桌上的饭菜都雨露均沾地遭了殃。
苏暖接过向阳递过来的纸巾,一脸羞赧地看着他。
“还要吃吗?”向阳像没有听到女生的话一样,从容地问道。
“吃饱了,”苏暖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连忙起身,“走吧,回家吧。”
低头提起包后,她的去路被人拦住了。
“同,可以加个微信吗?”
现在的年轻人有好感,加微信就是继续交流的第一步。当着自己丈夫的面,被一个她五六岁的男生要微信号码,苏暖有些哭笑不得。
“不好意思,我没有微信。”
面前的两个人都惊掉下巴,女生不信,“没有微信?你居然没有微信?”
“对,我怕影响习。”苏暖铿锵有力地回道。
“那你便留一个手机号码吗?”苏暖都已走出几步路远了,男生又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对不起……”苏暖又要拒绝时,听到旁边男人略带清冷的嗓音开腔道,“15……”
男生开始是怔愣的,等向阳的一串数字报完后才后知后觉地从身上摸出手机来,“不好意思,我刚刚没记住,麻烦你再一遍。”
男人凉薄似水的眼神掠过男生略带青涩的脸,没有丝毫情绪的嗓音重复了一遍电话号码。
男生记得手忙脚乱,但好歹也记乎了,忙不迭地对着向阳感恩戴德,“谢谢,谢谢。”回头对上苏暖,刹时又换了一种表情,羞涩腼腆又脉脉含情,苏暖心惊肉跳地赶紧转开眼,表示和对不熟。
走出餐厅的时候,苏暖终于按捺不住,“你干嘛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他啊?”
“难道要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他?”向阳挑高眉头,睨着她,反问道。
含血喷人也该有个度!
但谁让她招蜂引蝶了呢?
苏暖自知理亏,抬脚就往停车的地走去,“热死了,赶紧回去吧,下午还要考英语呢。”
“你先上车,我抽根烟。”
车停在树荫底下,大榕树给一土地投下一片隐隐绰绰的阴影。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地摆动着,一起摆动的还有他吐出来的烟圈。
她不太喜欢他吸烟,因为吸烟对身体不好。但她却很喜欢看他吸烟,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慢条斯理地吸一口,烟雾就从他嘴里缓缓腾出来,那种魅力是成熟男人才会有的,优雅又懒散。
苏暖坐在车里,不禁想起刚刚跟她要手机号码的男生。跟她话时,那种如鹿乱撞般,惊慌又惊喜的眼神早已拨动不了她的心弦。但是车外的男人,一个吸烟的动作,却叫她如痴如醉地沉沦下去。
系好安带后,苏暖试探道,“那万一那个男生真给你打电话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男人的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在狭的空间里犹显得清晰,但他启动车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飞快,“打过来了我就好好陪他聊聊人生,怎么我也是他的长。”
“长?他也是宿中的生?”
来宿中考试的不一定都是宿中的生,平时穿着校服一目了然,但今天高考,没几个生愿意穿校服。
苏暖诧异,“你怎么知道他是宿中的生?”
“我看到他挂在书包上的校牌了,你我怎么知道?”
苏暖很自觉地闭了嘴。
高考两天时间,向阳特意请了假,整整陪了她两天。她进去考试,他就在校外等着,四门功课,门门如此。
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打响时,苏暖如释重负地停下笔,走出了考场。
晚上吃过饭后,苏暖洗了澡,擦了香香的身体乳后,抱着一个笔记电脑舒舒服服地打开了假期模式。
为了高考,她已经将近一年时间没有这些娱乐活动了。
她还打算好明天和安桐出门逛一天的街,从早到晚的那种。等安桐这边放了暑假,苏柔那边也争取到年假,她计划好,一起去一趟西藏。
毕竟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
当她被综艺节目里无厘头的笑点乐得倒西歪时,笔记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大手。
“干嘛?挡着我了。”苏暖天真地抗议道。
谁知她抗议的下场是整个笔记都被没收走了,苏暖这下才知道危机来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苏暖换上一张弱势群体的脸,“那个先让我看完嘛,就十几分钟了,好不好?”
男人居高临下,阴恻恻的声音,“有一个多月了吧。苏暖,做人要有点自觉。”
苏暖被逼到床头,垂死挣扎,“可是就剩下十几分钟了。”
“做完就让你看。”
“……”
那天晚上,苏暖死在床上,那档让她笑得不能自已的综艺节目的最后十几分钟,最终还是没有看成。
苏暖的高考成绩,如向阳预料的那样,考十个宿大都绰绰有余。最后,经过再三思量,最后苏暖选择了宿城农业大,园艺专业。
向阳对她选择的大和专业都没插手,对他而言,只要人留在宿城,其它都好。他只是想让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开那天,向阳亲自给送到大里。
虽然在一个城市,但几年前宿农大搬了新校区,新校区在大城里,距离市中心三四十公里的路。
这样的路程,苏暖只能选择住宿,周末再回花店。
报道完,信步在校园里,苏暖一点都没有要分离的伤心情绪,反而对即将到来的新的大生活充满了期许的雀跃。
“大里上课和高中差很多吗?”
这是她第一次跨进大校门,难免对陌生的大生活有些惶惶不安。而向阳作为毕业了两年的人,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她解惑的对象。
解惑的对象还没给她解惑,一个挺反常的问题紧接着出来,“你都毕业两年了,我还是一个大一的新生,这么一算,怎么感觉你比我老很多呢?明明你就比我大半年而已。”
无缘无故被人老,向阳承了情,“那以后都改口,不能叫向阳了。”
苏暖不解地回头看他,只见向阳端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叫阳哥。”
“……”
叫吧,多叫几声,我的命都要交代出去了。
苏暖气哄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