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厚照话音一落,偏殿门洞大开,几个卫兵押着一人走了出来。
此时已天光大亮,耀目的日光照下来,折射在祈安殿满地渐次延伸开去的金砖上,晃出一轮又一轮的光晕,光影中,那人一袭月白衫裙,踩着一地灿灿骄阳,肤色胜雪,乌发如鸦,明眸若星,倾国倾城,若踏莲乘风般姗姗而来。
李晏周身的血液都已变冷,那人是言欢。
“阿欢。”他刚要抢上前去,苏厚照已自一个卫兵身上抽出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地抵在言欢的胸口。
李晏勃然变色,被迫止住了身形,“苏厚照,你想要做什么?”
言欢和红绫自别院被马车押走,便径直被押来了这里,一直被看管在偏殿内。殿内发生的一切她都已听到了。苏厚照是一切事件的元凶,而祁暮云正是他的外孙,也是苏厚照要推至帝位之人。她乍一见李晏,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只是被剑紧紧逼着,只能道:“阿晏,我无事。”
苏厚照身后的祁暮云见言欢突兀出现,不由得大吃一惊,目光转向苏厚照,“外祖,您怎么能------”
苏厚照斥道:“住口!老夫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却一心扑在一个女子身上,就不怕误了大事!呆会再跟你算账。”
他此时已风度俱无,带着穷途末路的狼狈,向李晏道:“老夫要做什么,太子殿下难道还不明白?”他笑得狰狞,“这女子殿下想必是认识的,老夫该怎么称呼,玖黎?或是------”他拉长了声音,“当年内殿大学士言亦真的二公子,不,二小姐,——言欢。”
苏厚照这句话甫一出口,明帝一脸讶然之色,向他们这边望来。只是一瞬,他心中突然明白过来,当日与李晏说起言家平冤之事,他想要给言家补偿却遗憾已不能达成,然李晏说日后再向他讨要,现下他亦知道这个补偿是什么了。
李晏眯了眯眼,“你消息倒是通达。只不过,不论叫什么都好,现下她已是孤的太子妃了。你若是伤了他,”他脸现厉色,“孤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老夫怎会伤害咱们的太子妃娘娘呢?”苏厚照笑得肆无忌惮,他现已是抓住了李晏的软肋,自然是有恃无恐。“老夫只是想试一试,太子妃娘娘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如何?”
李晏强忍着气,“你想要怎样?”苏厚照大刺刺道:“太子放老夫等几人离开。你放心,老夫不会伤了太子妃娘娘,待老夫安全离开这里,三日内必会放人回来。”
李晏一口否决,“不行!”苏厚照抵着言欢胸口的剑又逼近了一分,“你以为你还有筹码跟老夫谈条件?”“住手!”李晏急道:“孤的意思是,你放开太子妃,由孤来代替。太子妃不过是个弱女子,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孤是太子,身份岂不更合适一些。”
苏厚照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太子的身手老夫还是知道的,老夫老了,自认没精力与太子殿下抗衡,还是太子妃娘娘陪老夫走一趟吧。”
“你------”苏厚照如此老奸巨猾,李晏满心愤怒,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疼地看向对面的言欢,内疚于自己又让她处于危险当中。言欢却是面色沉静,眸光如星,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安抚之意。他明白言欢的意思,她是不想让他担心。可是,她这般境况,他又怎能不担心?
忽然,他发现她极轻微地眨了眨眼睛,又不易察觉地向左边偏了偏头。
他心念电转,当日言欢被李恒派去掳她的人绑住,她也是这般向他示意过。他一面与苏厚照周旋,一面暗自猜度着她的用意。此刻,她左边除了一个卫兵,并无旁人。他突然明白过来,她是在让他攻击左边的卫兵,若是那个卫兵倒下,她乘机向左闪避,或可避开苏厚照的剑锋,脱离困境。
言欢正是这个意思,她发觉服下的解药已经起效,她的内力都已恢复,足够自保。
李晏却有些犹豫,言欢的安危是他要考虑的第一位,他不敢冒这个险。他此时还不知道言欢被下过化功丹,如是知道,只怕更不敢冒这个险。言欢见他有迟疑之色,心中焦急,忍不住又眨了眨眼。李晏知道不能耽搁,在脑中极快地衡量了一下,暗自深吸一口气,方下定了决心。
只是,他们都顾着躲避着苏厚照的视线,却未避开旁边的怀恩。
李晏向苏厚照道:“孤答应你。”最后一个字方一出口,他忽然一扬手,原本藏在袖中的一柄匕首闪电般射出,直钉入在左边押着言欢卫兵的胸口,那卫兵未及挣扎,人已倒下。而言欢顺着那卫兵倒下的势子向左一偏,看看离开了剑锋的威胁。就在这时,怀恩突然窜至言欢身后,将她向前一推。
言欢并未提防,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正好迎着苏厚照手上的剑尖过去,眼看便要穿胸而过。李晏亦已发现,只是已救援不及。只听得“噗”地一声,是锋利无比的剑刃透入血肉的声音。
李晏一时心胆俱裂,定睛看时,却见苏厚照紧紧握着剑柄,却是呆愣在那里,直直地看着他所握长剑刺中的那个人,那个人赫然是他的外孙李暮,也就是祁暮云。而言欢大睁着双眼,站在祁暮云身后,满面不可置信。
她的确是无法相信,就在方才,她已几乎接近了死亡,但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忽然挡在她身前,正好替她挡住了刺来的剑锋,救下了她。而那个人,正是祁暮云。
苏厚照看着满面痛苦的祁暮云,看着几乎没入一半剑身的他的胸口,那里正渐渐渗出红得触目的血来。他张大了嘴,一连“啊啊”了好几声,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到最后,他猛地松开一直紧握的剑柄,仿佛是烫手一般,而后又不住地捶足顿胸,又去撕扯自己的头发,状若疯癫。口中还反复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失魂落魄地后退。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几乎震动殿宇,直笑到满面泪水横流,不住道:“老夫到底做错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梅儿,梅儿,爹这就去陪你。”话音方落,他已自身旁卫兵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向颈间一横,立时有鲜血飞溅而出,人瞬间倒地不起。
李晏上前查看,苏厚照竟然已经死了。
李晏暗暗松了一口气。大楚这几年枝节横生,风云变幻,背后或多或少总有苏厚照的影子,如今他畏罪自裁,总算是将所有了结,自此一切终于画上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