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高跟鞋的声音,咔咔咔,慢慢地,由远及近。伴随着高跟鞋咔咔声的,是女人漫不经心的歌声:“脱下寂寞的高跟鞋/赤足踏上地球花园的台阶/这里不是巴黎京或纽约/我和我的孤独/约在悄悄的悄悄的午夜……”然后声音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接着变成一连串清脆的笑声,陈淼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高跟鞋和皮鞋,踢踏踢踏在地板上有节奏地跳动着。
“嘘——淼淼还在睡觉呢,等我把鞋脱了。”妈妈轻声。
陈淼在门缝里,看着爸爸妈妈在客厅里无声地跳起了舞,年轻得一塌糊涂。
爸爸转头看见了她,走过来蹲下,摸摸她的头,“爸爸要走了,淼淼要好好照顾妈妈……”
“爸爸要去哪里?”幼年的陈淼不安地问。
“爸爸要去工作呀。”爸爸的眼镜上有一块脏了,陈淼想伸手帮他擦干净,可是刚碰到爸爸的脸,他的笑容就凝结了,瞬间变成一片斑驳的光亮,渐渐透明……消失……
陈淼突然醒来,睁开眼睛,呆了三分钟才想起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在何处。
天已经亮了,她和一个陌生人度过了一整晚。
窗外雨停了,清晨的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香……她长长伸了个懒腰,然后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竟有几秒钟被吸引得挪不开眼。他仍然闭着眼睛,微微撅起的嘴唇像雕塑一样,一头碎发闪着棕色的光芒……英俊!她脑子里回荡着这个词。算了,这人还不知道什么来历呢,也许是来盗猎的,陈淼同志,你可是要献身科事业的人,千万不能被美色弄的神魂颠倒。
趁他还没醒,陈淼赶忙起身,走到外面去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准备出发。
栖霞山的清晨,原应是在重重的翠绿中,被淡红的一片旭日包裹着,显得温柔悦动,然而,今天并不如此。
依然是烟雨蒙蒙,一片的苍白迷惘。
蓦地,她看着一个手臂很长的身影从高约十几米的树枝上荡开,背景是晨光中的延绵群山。在美丽的晨雾中,它在林冠间跳跃,停下来时则坐在树枝上认真吃叶子,就像个四五岁的孩子。陈淼仰起头,透过层层树叶在云雾里看它,内心涌起一股感动,山间野外的工作虽然辛苦,可她还是总能在一些时刻发现自然的无尽秘密与美好,觉得这一切都值得。这时候,她竟然看到它拉!屎!了!!!
留下了新鲜出炉的猿粪之后它便扬长而去,铲屎官陈淼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他们实验室流传的一个笑话,甲:你有《时间简史》吗?乙:别逗了!谁有时间捡屎!
这不来了?老弟!她想,真是缘分(猿粪)啊!
因为长臂猿生活在树冠层,新鲜“出炉”的猿粪一般都要经过一个高空坠落的过程,坠落过程中可能还会经过各种树枝的鞭打而粉身碎骨,最后砸在地上的落叶上,然后一弹,让她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猿粪就藏到了落叶下面……
她连忙来到粪便落下的地开始寻找粪便,花了大概是十来分钟,爬到刚刚长臂猿呆过的过夜树上吭哧吭哧翻开一棵芭蕉树叶之后,终于成功收集到了一份粪便样品,她蹲在树上笑得像个二百多斤的傻子。
当她把猿粪收集起来之后,才发现昨天受伤的膝盖和腿传来阵阵酸痛感,向下一看才发现她离地十几米高,怎么也想不起刚刚是如何一下子爬上这么高的树的。
“跳下来,我接住你。”下面传来一个低沉而洪亮的声音,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透过大片芭蕉叶,陈淼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
她几乎没怎么思索就跳了,大不了摔断腿也有人送医院,她这样想着,然后就被稳稳地收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这已经是她两天内第二次被他拦腰横抱了。她除了感受到对大理石般威严的身躯,稳健的心跳,淡淡的男人香,还能清晰看见他一晚长出的青色胡茬,坚毅倔强的下巴……
“再看我就要收费了。”对抱着她站在原地不动低语道。
“谁看你了,我看天呢。”陈淼红了脸,挣扎着从他怀中自己站起来。
男人皱皱眉头,“你刚刚找到什么宝贝了?”
“呃……”
“我要求分赃。”
“你确定你要分赃?”陈淼努力憋住嘴角的笑意问他。
“嗯。”
“那好吧,这可是你强烈要求的。”陈淼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用保鲜袋装好的猿粪,直直地举到他面前。
“……”
陈淼心里的人笑的弯下腰来,见到对脸上肌肉有些克制地抽搐着,第一次见到屎也要分一杯的吧。
“所以你到山上来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
“你是FIS还是思科公司的人?”这两家都是在生物工程研发上有着强大实力的创新型实验室。
“都不是。”陈淼有点讨厌他只发问却从不回答高高在上的狂妄劲儿,她决定接下来三句话里一句真话两句假话。“其实我是捡垃圾的。”
又开始胡八道了,他发现她凡是紧张生气的时候,就会用开玩笑或者胡言乱语的式来分散别人的注意力。不对,她昨天不是还“捡”到了他吗?她这是在骂他。
“好了,我现在要下山了。后会无期!”陈淼冲他挥挥手,猿粪在手,天下我有。
“我也要下山。”
陈淼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一眼,确认过眼神,是要赖上她的人。
天又下起雨来,于是他们迎着暴雨,在迷蒙中一步紧接一步探索,偶尔,地上过分湿滑,陈淼会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有时候隔了好一阵,才互相醒觉地松开双手。
就这样,快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陈淼听到一阵嘶嘶声,像是岩石发出的崩裂。没过几分钟,有细的山石裂块夹杂在暴雨中扑面而来。糟糕!不会是山体滑坡吧?她暗暗叫苦。
怎么人生的悲惨遭遇都让她给遇到了,如果别人的命运是一条欢快的溪,那么她的命运就是一股排山倒海的泥石流。
只听一声巨响,不远处的泥土树木坍塌下来,向着山底滑移下来,速度非常迅猛。陈淼见一块大石头正正往下砸,“心!”她推开旁边的人,脚上一滑,还没反应过来,就眼前一黑顺着旁边的陡坡一头滚下去。
“范老师,我这是工伤啊……”陷入黑暗和昏迷之前,陈淼最后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