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晓一起吃完晚饭,天已经黑透了,前几个星期积攒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入夜之后又起了北风,在大街上走了没多久,就冷得透透的了。
别了苏晓,我把手塞进口袋里,佝偻着肩膀,迎着北风往校走。
天气太冷,校门的美食街也清冷了不少,迎面走过的女同都紧紧地缩在男朋友的怀里。
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走在冷风里的,放眼望去倒只有我一个,这么想着,就觉得更冷了。
许亦楠没有接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时,他还是没有回电话。
终于抗着北风走到了校门口,刚走进大门,就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在这种冷得让人抓狂的天气,我是一百个不愿意从口袋里伸出手拿手机的,但转头想到这应该是许亦楠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扔到了北风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然而我还是想多了,来电人不是许亦楠,是一个陌生号码。
摁了接听键,一个女声就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声音很温柔,她“是安亭吗?”“安亭”咬在她嘴里,听着倒像是在撒娇。
“我是孚芪人力资源部的,对不起安亭,由于实习生名额调整,无法录用你到我们公司实习了,”好像生怕我话,那个女声又赶紧接着,“但是我们已经把你录入我们公司的优先人才库,以后如果有相关机会,会优先录用你的。”
我脚下一顿,停在校门口,耳边的北风好像一瞬间吹得更凶。
“两天前刚通知录用,两天后名额就调整了?”世界5强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如此儿戏?
那个温柔的女声一直在电话里抱歉,各种形式的抱歉,半点用也没有的抱歉。
“同,后面来车了,别堵在门口。”门卫拉下窗,被北风吹得眯起了眼睛,脸上显出些不耐烦。
挂掉电话,手指头已经冻得快没知觉。
我一直在担心许亦楠的阻挠,甚至搬上我妈妈这个救兵一起阻挠,但没想到最终的幺蛾子没从许亦楠手上飞出来,竟然是从孚芪那儿飞了出来。
“我靠!这群孙子!”回到宿舍,娃娃鱼听了这事,撸起了袖子,“堂堂F大的法才女竟然被这么摆了一道,你有没有给他们撂撂狠话,告诉那群孙子,不在公司见就在法庭见!”
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天平在不同群体间的失衡,我来不大高兴,听娃娃鱼这么又差点没绷住笑了出来,“为了一个实习上法庭?”
“别听她瞎撺掇,有上法庭的时间,实习都能找着十几个了。”甘琪随手推了娃娃鱼一把,“要不介绍你去安益实习吧,潘老师在我面前提到过你好几次呢。”
想想潘老师那天碎了满地的形象,我赶紧摇了摇头,面对这么个顶头上司,我还真hld不住。
娃娃鱼很不满意甘琪推了她一把,窜起来跟甘琪掐了起来,我正想凑过去,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一个长得很奇怪的号码。
估计是广告电话,我来想直接挂了,想想还是接听了,没想到电话里竟然传来许亦楠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号码前两位是德国的区号。
“亭亭,刚才手机没电了。”许亦楠的语气听着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就像过去每天的电话中一样平静,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过了。
“这是朋友的手机?”我不知道什么,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
“这也是我的手机号,你存一下,以后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
“你有两个德国手机号?”我居然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用两个号码?”
许亦楠顿了顿,“便工作联系。”他的语气有些清冷,好像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无聊到马上就要失去耐心。
他这样的语气,是没有耐心和我聊下去?
见我沉默着不话,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佳,开口找了几个话题,语气好了很多。
我想了想,还是把孚芪实习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了这个消息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去W集团吧?我把你的联系式给同,他会联系你。”
来心情就不大好,这通电话又聊得我有点堵,心里就有些抵触情绪,“不用了,这周推掉过两个面试电话,我再联系一下。”
许亦楠还想继续W集团的实习,我没有顺着他下去,转移了话题。
挂电话之前,许亦楠突然,“亭亭,记得你在多人面前把乐谱弹串行那次吧?”
我攥着电话心里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聊到后面气氛已经很正常了,这么见好就收不好么……
那次比赛是省里最权威的钢琴比赛决赛,也是我表现最失常的一次,偏偏被我们家的一干亲朋好友,包括许亦楠在内,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是,让许大官人见笑了。”
许亦楠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些笑意,“记不记得比赛之后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了什么?”
我想了想,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比赛进行到很晚,到最后饿得我眼都快绿了。
“服务员请给我三碗米饭?”
许亦楠在电话里笑了,“这句话是过,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他掩下笑,接着,“你在台上弹琴的时候,弹着弹着就感觉自己走到了一座葱郁的大山里,这座大山很特别,因为山顶有一座玻璃做的大房子,房子的墙、楼梯和所有陈设都是用玻璃做的。”
“你坐在玻璃躺椅上看书,透过玻璃屋顶晒太阳,心里想着神仙们的生活大概便是这样,可是没惬意多久,抬眼就看到有一只黄鸟从远处朝着玻璃墙直直俯冲过来,你担心它撞到玻璃上,一走神,手上就停了,但是旋律还在潜意识里流淌,再回过神顺着旋律弹下去就串了行。”
这段我当然记得,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会经常梦到那座玻璃大房子,梦到自己站在房子的最高一层,透过脚底下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地面上明黄色的野花,有时候还会梦到自己是一只栖息在大树上的鸟。
“我坐在前几排,看得很清楚,漏掉一串音符之后你脸都没红一下,很是流畅地把剩下的部分弹完。”
莫名其妙挑出这个话题,难道他这两天是闲慌了,想嘲笑我一番找个乐子?
我想反驳一下,但仔细想想,这倒也是实情,我当时一点都没有觉得难为情。所以到台下看到妈妈红到脖子的脸色,我还没心没肺地问了妈妈一句,“脸这么红,发烧了?”
“你从台上下来的时候,陆阿姨问你怎么弹串了行,你,‘没关系,黄鸟没事。”
想到这里就有点想笑,我妈妈那天过得其实挺不容易,刚被我丢了一大把脸,又被我这句话惊得不轻,生怕我被当时的高压环境给压神经了,之后一句狠话也没敢多。
“许大官人,你提到这件事居心何在?当天好笑的不好笑的,你们大家可都是笑够了,不带又翻出来重复笑的。”
许亦楠没有接我的话,他,“亭亭,最重要的是玻璃房子和黄鸟,拿不拿奖没关系,这是你过的,当时大家都觉得你在疯话,但我觉得你的很对,”他顿了一下,“现在也一样,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我突然明白了,他这是在安慰我吧,因为孚芪这件荒唐事。
我抬起眼睛看向窗外,突然就好像又回到了森林中那座玻璃房子中,头顶上的乌云一瞬间被风吹散了,这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我想,许亦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了。
。。
星期一,我泡在图书馆看书,这天是我们这批实习生在孚芪第一天上岗的日子,我在半上午接到田姚的电话。
“什么名额调整啊,都他娘的骗人的,来的还是六个人,我看就是硬塞进来个关系户,把你给顶下去了。”田姚的语气听起来很冒火,“整个破实习都这么黑暗,真他娘的上火。”
她火气大,眼看着要爆棚,我就在电话这边劝她看开点,这么劝着劝着,形势看起来就有些诡异,“怎么跟被挤下去的是我似的!”田姚在电话那头笑开了。
“记不记得面试之前我就跟选美似的,今天来这儿一看,可不就跟选美标准一样,咱组那两个美女都选上了,其他几个姑娘也都是美女,你这被挤下去了,我就成了垫底的。”到这儿,她自己哈哈笑了几声,“咱俩这么熟了,我就蹦大实话了啊,不整那虚的。”
挂了电话,我重新把视线落回书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始终没看进去几个字。
窗外有两只麻雀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扭着脑袋聊天,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才发现这间自习教室外面正对着那条曾经被银杏叶铺满的路,现在这条路上已经没有银杏叶,成了一条光秃秃的路。
最重要的是玻璃房子和黄鸟,潜意识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这句话一出现,就好像带来了一阵风,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世界慢慢清明起来。
“走吧,吃午饭吧?”甘琪碰了碰我的胳膊,扭头看我的脸,“想什么呢,自己在那儿傻笑。”
我想了想,,“黄鸟啊。”
甘琪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懵,“黄鸟……是我想的那种吗?亭亭,你的思想这么不纯洁的?”
我:“……”
我和甘琪吃完午饭往宿舍走,远远看到宿舍门口有两个人在拉拉扯扯。
“搞什么啊!一点都不注意影响,大白天的就不能到后面道上卿卿我我?!”甘琪老大不乐意。
“是啊,想想你们家周枫又出差好久了啊!”
“你才嫉妒呢!你家许老师不也快一个月没回来了!”被我拆穿了心思,甘琪很是气急败坏。
提到许亦楠,我情绪又低了下来,孚芪泡汤后的那通电话之后,我们的联系又恢复正常,但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些敏感,总觉得经常聊着聊着他就有些心不在焉,好像脑袋跑到了其他事情上,人在电话上,脑袋不在。
我试着问了几次,都被他一笑带过了。
“我的妈呀!”甘琪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叹,“那姑娘是,是,是顾雯雯!!”
我赶紧仔细瞅了瞅门口和一个男生拉扯的姑娘,还真是娃娃鱼!
我和甘琪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躲到了宿舍门口一棵大树后面。
这个位置有些鸡肋,只能看清两个人的动作,却听不到话声,但再往前走也没什么藏身的地。
“那男生是谁啊?”甘琪歪着脑袋,脖子伸得都扯出了青筋。
“陈琦鑫。”我。
“就是传中那个超级腹黑不要脸的竞争对手?”甘琪瞪大了眼睛,“那这么拉扯肯定不是打情骂俏了,两人这是不是打起来了?我靠!要不要去帮顾雯雯?”
甘琪撸起袖子,跃跃欲试,被我一把拉住了。
“不是,看着还是像打情骂俏。”我语气沉重地。
听我这么,甘琪看起来惊得想骂娘,但她憋了回去,跟着我一起看过去,我俩看到的景象是这样子的:
两人隔开两步远的距离,陈琦鑫突然往前迈了一步,而后又被娃娃鱼往后推开了一步,陈琦鑫这子顺势拉了下娃娃鱼的胳膊,于是就顺势被娃娃鱼猛踩了下脚。
等到娃娃鱼转身跑进宿舍楼里,我和甘琪对视了一眼,发现对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莫不是因恨生爱了?”甘琪合上嘴巴。
我俩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极力装出一副平和的表情,走到宿舍门口,为了营造自然的气氛,甘琪还哼起了曲。
推开门,我和甘琪前后脚进了宿舍,“呀,雯雯你在呀?”甘琪一边一边往床边走,大概内心太过激动,路上把靠在墙边的扫帚、拖把踢翻了一地。
我在后面赶紧给一个个扶了起来。
甘琪回头看了眼,清了清嗓子,“这扫帚、拖把太客气了,行这么大礼。”
平时这种时候,娃娃鱼早该跳起来挖苦甘琪一番了,然而今天娃娃鱼同安静地坐在电脑前,眼神都没斜一下。
我和甘琪用眼神交流了几个回合,达成了一致,这时候暗的不行只能来明的。
“怎么了娃娃鱼,脸色这么凝重?”我凑到她旁边,戳了戳她的脸。
娃娃鱼皱起眉头,慢慢鼓起腮帮子,而后猛地拍了下桌子,惊得我和甘琪双双一抖。
“陈琦鑫这个王八蛋!”娃娃鱼嘶吼了一声。
我冲甘琪摇了摇头,用唇语,“还是恨。”
甘琪也冲我摇了摇头,用唇语,“不一定。”
娃娃鱼猛地站起来,转向我们,“你们猜集的董事长姓什么?”
我和甘琪对视了一眼,一起又面对娃娃鱼摇了摇头。
“姓陈!姓他爷爷的陈!!”
“陈是大姓,姓这个不正常么?”我。
“你家跟姓陈的有仇?”甘琪。
娃娃鱼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用食指指了指我们,“跟我一样傻!我再问你们,陈琦鑫姓什么?”
“陈。”我和甘琪异口同声,然后都呆住了。
“董事长是陈琦鑫亲戚?敢情陈琦鑫是关系户啊?”
我突然就有点猜到娃娃鱼这么暴躁的原因了,大概是拼命努力了,却不知道这件事就是个死结,关系户天然就是无敌的。
娃娃鱼摇了摇头,又用食指指了指我俩,“跟我一样傻!连点起码的想象力都没有!”
以为看出了点眉目,娃娃鱼这句话一,我和甘琪又彻底傻了。
“陈琦鑫他哪里是关系户!董事长是他爷爷,总经理是他叔叔,连他爸爸都是他爷爷的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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