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了点亮,村子里的公鸡们就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还没有睡着天都要亮了,我绝望地瞪着窗外泛白的亮光,闭上眼又翻了个身。
翻腾了一夜,被子里一点热气也没留住,手脚都冻得冰凉,怎么都捂不热,干脆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我一层一层地穿上衣服,冷得直打哆嗦,下巴都快抖麻了。
我缩在棉袄里,推开门走了出去,天刚蒙蒙亮,空气里一点热度都没有,走在屋外就像走在冰窖里。
土疙瘩上的视野很好,周围一圈都没有遮挡,能顺着连绵的黄土地,看到地平线上黝黑的山脉。
村子里有些房子上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穿过冰冷的空气,飘向鱼肚白的天幕,仔细瞅着,在炊烟的尽头还能看到几点星光。
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才来的几天很不适应,这里没有商场,没有高楼大厦,没有一天二十四时喧闹的车流,甚至没有自来水和冲水马桶,更别热水淋浴。
慢慢的,又有点爱上这个村庄,这里很宁静,时间流到这里仿佛也跟着慢了下来,像一个世外桃源,这里的一切都太不一样,让我有一种从原来的生活中割离出来的错觉,这里就像一个大风大浪里头的避风湾。
和毛头们的相处也慢慢变得融洽,从一开始的陌生和防备到现在的喜爱和依赖。
所以,我实在是不想走,尤其逃走的理由还尴尬到让人不出口。
昨天王村长建议我赶紧走的时候,我翻来覆去地考虑了好久,我想,即便霸王爷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那等我自己确定了再逃走也不迟,总不能听王村长胡乱几句猜测,就落荒而逃吧,要是王村长猜错了,那也太乌龙了。
而且我打心底里觉得王村长十有**是想多了,霸王爷每次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讨厌你,想揍你”,哪个正常人会对喜欢的人露出这种傻缺的表情?
所以最后我还是拒绝了王村长的建议。
我来觉得自己很有立场,没被王村长神经兮兮地带偏了,但晚上和苏晓、詹魏阳聊过之后,我又开始胆颤。
来是要把王村长的话当成笑话讲给他俩听,以为他俩听了会大笑几声,没想到我话音一落,他们两个不仅没笑,表情看着就跟被人一拳打到了伤口上一样。
苏晓迟疑了一会儿,“要不你还是听王村长的,早点回校吧,实话,那个人的想法一般人捉摸不透,防着点总没错。”
詹魏阳的表情很沉重,和平时不羁的样子完不同,“我之前就觉得他老是针对你有些奇怪,其实不排除王村长的这个理由,而且还有一件事没跟你们……”
“上午霸王爷从你们教室出去的时候,我正好迎面和他撞上了,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实话把我吓了一大跳,之前见的几次他不是面无表情,就是不爽、想揍人,昨天他脸上居然有点要笑的意思,整个人看着有点,有点……”詹魏阳翻着眼睛想词,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词,“有点痴汉状!”
我当时正坐在火炉边上伸着手烤火,听到“痴汉”两个字,指头就戳到了火炉盖上,生生烫出了个水泡。
苏晓帮我用凉水冲过之后,指着我的指头,“不祥之兆。”
我来就胆颤,这么一阵折腾过后,晚上就瞪着天花板瞪了一夜。
不想走,又很不争气的有点惧那位爷,好吧,不是有点,是十分。活了这么大,霸王爷这样的人实在是头一次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估计也会是活久见。
来这儿的拖拉机上,王大叔就了很多霸王爷的“事迹”,他整治那些地痞流氓的法子,光听着就腿抖。
想想有点后悔,早知道会惹上这位大爷,当初就不该出“话糙”两个字,其实想想,随便几句好话又不会把自己恶心死,当时怎么就那么轴呢。
我裹紧大衣,深吸了一口气,一口凉气冲进肺里,冰得我咳嗽了好一阵儿。
边的天来亮,看起来太阳很快就会窜出地平线,看着地平线上喷涌出来的光线,我又想到了许亦楠。
在这里许亦楠只会在我的脑袋里出现,但回了校,他就会无处不在,宿舍门口、教室、食堂、图书馆、大礼堂、公园,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影子,在校园里每一步对我都会是煎熬。
面前是那么耀眼的光芒,我整颗心却来沉,来酸,现在这种状态是不是就是我们两个的结局?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兜转远了。
我蹲到黄土疙瘩上,缩成一团,没感觉到温暖,却缩冷,心口也一顿一顿地疼。
“安亭老师?”
我眼角正往外窜着泪花,被旁边这一声吓了一大跳。
扭头一看,竟然是王贵洋。
“你、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慌忙抹了抹眼角,让生看到老师哭以后可没法儿混了。
“我爱上啊!”王贵洋扯开嘴巴,露出两颗大门牙,“我寻思了一晚上,有个事儿想找安亭老师一。”
王贵洋这句话的语气竟然有点像王村长,我一边站起来,心里一边惊悚地想,不会连这屁孩儿也要来跟我霸王爷的事儿吧?
“那个,”王贵洋“呲溜”了一下鼻子,又抬手挠了挠头,脸上居然有些害羞的神色,“那个,安亭老师,你能不能等等我?”
“等什么?”我走到他跟前,心里想着难道是昨天的作业没做,想跟我商量着等等再交?
“等,”他的眼珠转了转,“等我长大了,长得比你还高,等那个时候我就娶你当媳妇儿!”
这句话完,太阳正好从边的地平线上冒了出来,把他那张冻得发红的脸蛋照得发的红。
我,我真是惊得下巴都快磕到地上了!
我愣得像根木头,突然觉得老天爷最近对我实在是挺幽默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变着花样儿地逗我玩,一边摘掉了许亦楠那枝,一边把一枝土匪头子,一枝流鼻涕的毛孩儿这么新颖的鬼桃花插到我头上。
王贵洋的眼中溢满了诚恳,就像我时候每天早上跟妈妈“再睡一分钟好不好”那种眼神。
面对一个毛孩儿的这种问题,真是想哭也不对,笑也不对。
“这个可不行。”
我正呆愣着,身后突然又冒出一个声音,听到那个声音,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你们安亭老师五岁的时候,就被我定下了。”
我木木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看到一个人从朝阳的向走了过来,声音里也带着和阳光一样暖的温度。“毛头,你来晚了。”
我两只眼睛都被他身后那一大只太阳闪出了黑影,使劲眨把了几下,才一点点看清走到我面前的人,看清了眼睛就猛地一酸。
“你是谁?”王贵洋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敌意。
那个人走到我面前,低下头看着我的脸,“会娶安亭当媳妇儿的人。”
王贵洋抬脚踢了踢脚下的黄土,又往前走了一步,“凭啥你能娶我就不能娶?”
“因为,”面前的人扬起嘴角,俊朗的笑容让脸侧的阳光都失了色,“等你长高的时候,我们家娃娃都上了。”
王贵洋在旁边“哼”了几声,听起来还是很不服气,又斗不过眼前这位,气得又踢起了一包黄土。
“鼻涕虫,想长高,赶紧回去吃早饭吧,记得多吃一碗。”
王贵洋又使劲“哼”了一声,恨恨地嘀咕了一句“我长大了肯定比你还高!”嘀咕完又抬脚踢飞了一块石头,扭头跑开了。
看着眼前的他,我心里讷讷地想,即便告诉我老天爷他老人家被我刚刚那个想法给气下来了,气得站到了我眼前,也不会比许亦楠突然出现更让我吃惊。
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见了?一个月?不对,已经快两个月了。
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我都很熟悉,连每一个表情下,眼梢会挑到哪个高度我都能猜得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熟悉得有些陌生。
我看着他不出话来,眼泪先窜到了眼角。我以为他的耐心敌不过骄傲,以为他终于放弃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从远的像另一个世界的德国,来到了这块黄土疙瘩上。
他抬手抚上我的脸,用拇指轻轻擦了擦我的眼角,而后伸手把我圈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