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凌霄峰上。
红罗帐暖,暗香浮动。
白龙蹲在门口的树梢上,瞥了一眼盘踞在树根上的水蛇,倨傲地开口:“你家主人运气真好。这下子,终于不用被赶回杂院了。”
水蛇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木格子窗,虽然看不见,可是它能够听见,它好想长出两条手臂,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孔。
可是作为一个资深杠,就算面对面的是它自己,它也是要杠的:“第一,她根不是我主人,她不配。”
它的归属权是最要紧的,一定要强调清楚。不管是它的灵魂还是它的心灵,它都是忠诚于沈陵宜的。
“第二,她才不是运气好呢。”
这条白痴龙,根就对符修的力量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坑,她想得到的男人就一定能得手,最多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第三,你,等主人冷静下来,会不会后悔,然后把她给杀了?”
什么翻脸无情,恼羞成怒,干脆提剑杀人,湮灭证据,这也不都是电视剧里演过的?水蛇瑟瑟发抖。
白龙想了一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的推测,很有可能。”
一龙一蛇以同样的姿势,朝着同样的向,异口同声地叹息:“好惨一女的。”
……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知道双修是什么滋味。
澎湃如山海倾倒,温柔似一夜春雨忽来。
既是缱绻,又是热烈。
想到这里,沈陵宜决定还是把话清楚:“咳咳,之前那三个月的约定——”
聂棠坐起身,轻柔地把长发挽到身后,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戴齐整:“三月之约,我当然会遵守的,清陵君不用担心我话不算数。”完,还回头朝他笑了一笑。
沈陵宜来被她那句话给噎得难受,可是一看到她笑,又觉得,她就是在等着他哄,故意拿乔。
再,哄一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这种关系了。
“我不用遵守,那就不用遵守。”他揽过她的腰,低声道,“我现在好很多了,你也累了,再休息一会儿,不用再给我放冷水。”
聂棠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拉了下来,又顺势捏住他的脸颊,着他之前那样掐了两下:“谁有空给你放冷水?你刚才掐了我的脸,我现在掐回来,我们就算扯平了,是时候翻脸无情了。”
沈陵宜一愣,总觉得她这句话得不对劲,遂警惕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聂棠愉快道:“我要回杂院去了,三个月期已到,我过的,三个月就是三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刚刚好。”
现在已经过了子夜时分,算是后半夜了。三个月约定堪堪过去。
中途虽然有波折,到底也还是稳住了,没翻车。
“你等等!”沈陵宜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心里仿佛翻腾着无数句话,但是那些话都涌到了嘴边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吭哧了老半天,最后声道:“当初萧长老把你送给我,就是让我照顾你,现在你都是我的人了,哪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聂棠笑了一下,歪了歪脑袋问:“所以,清陵君是觉得,我这个炉鼎当得不错,还想继续用了?”
这句话,得可谓十分露骨了。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把这么直白露骨的话得这样轻描淡写,他听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也算吧,但是……”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但是也不是这样的。就是、就是,我还是要对你负责的。”
“哦?”聂棠饶有兴趣地追问,“负责?怎么个负责法?迎娶我当道侣么?”
沈陵宜:“……”
在修真界,还真的没有凡人出身的修士嫁给一个修真世家出身的修士的!
两者无论是实力差距还是身份地位,都相差太远了,能够冒出头来的凡人凤毛麟角,就算他父母都还没飞升,也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凡人当道侣。
而聂棠现在的境界还不到筑基,他都已经踏进元婴了,而她还是双灵根。
双灵根是不错,但是跟他这样天赋凛然的天灵根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终此一生,很可能元婴就是她的极点了,然后她的修为就会停滞不前,她会衰老、死亡,他不可能和她携手一辈子。
沈陵宜实话实:“道侣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只把你留在身边当侍妾。将来我如果真要结道侣,也不会选你。”
“但是,如果我有了道侣,不便把你继续留在身边了,我会给你安排好后路,不会让你吃亏。”
他觉得,这种事还是摆在台面上明白,总比故意欺骗最后又做不到来得好。
这样,她也不会期望太大,落差太大,感到失望万分。
聂棠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扶在了他的脸颊两侧,轻启朱唇,温柔地开口:“你看,你不想跟我结成道侣,而我呢,也不想当什么侍妾啊炉鼎啊乱七八糟的身份,谈不拢,正好一拍两散。”
沈陵宜满脸茫然:“可是你——”
“还有,今晚体验太差,大约也不会有下次了,清陵君,我们后会有期。”
……体验太差?什么体验?什么太差?
他到底差在哪里了?
但凡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这种评价!
“放肆!”沈陵宜都要气炸了,“这种话你怎么敢得出口?”
聂棠推开门,沿着回廊疾步走了一阵,又见他衣衫不整地追了出来,便驻足回首,敷衍道:“好吧,其实也不是太差,就是不大好。反正试过一次,第二次就可有可无的那种。”
完,她又重新举步,沿着回廊一路往前走,转了个弯,便碰到了洞府的结界口。
她看见白龙和水蛇一个蹲在树上,一个蹲在树下,被鳞片覆盖着的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目瞪口呆的表情。
“聂棠,你给我站住!”眼见她已经伸手接触到结界了,他哪里还忍得住,两步并作三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行把她按在原地,“我没让你走,你就不能走,给我把话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聂棠朝着卷着尾巴蹲在树下看热闹的水蛇伸出手:“要跟我走就过来,不想跟就算了。”
水蛇少白仅仅犹豫了一下,立刻叼着尾巴尖爬上她的裙摆:“跟跟跟!”
跟着聂棠每天都有好吃的,还不会受欺负,跟着主人,每天除了枯燥的练剑,就还是枯燥的练剑,虽然它从灵魂到**都对主人忠心耿耿,但它还是选聂棠!
聂棠接上了水蛇,又侧过头,疑惑地重复:“你问我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沈陵宜见她总算停了下来,悬起来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到实处。
还能停下来听他话,那就明她还没到气昏了头的地步。
他吞吞吐吐道:“你刚才这样……总是吃亏的,你又什么结道侣,是不是因为你对我……?”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他还是头一回跟一个女修这样直白地讨论她到底是不是对他有意。
之前她是过喜欢他,可是他不相信。
现在,他就觉得她是真的很喜欢他的,所以才会连炉鼎都愿意,只是被他一句大实话伤了心,当场跟他闹别扭。
既然如此,哄哄就好了。
哄好了,她也不会这样生气了。
聂棠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只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一把捞起趴在她裙子上的水蛇缠上手腕,又摔开他的手,就这样一脚踏出了结界。
当她踏出结界的那一刻,立刻就撕开了一张传送符,几乎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到,她的身形就消失在空气里。
沈陵宜立刻放出神识去锁定她的位置,可谁知道前一刻他正感应到她往杂院的向去了,而下一个弹指间,她就……消失了!
他是刚进入元婴的修为,聂棠还没筑基,要知道她的修为跟他还差了筑基和金丹两个大境界,他怎么可能连跟个人都会跟丢?!
沈陵宜在感觉到匪夷所思的同时,心头又是一阵烦躁,转头问白龙:“你看清楚没有,她刚才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白龙瞪着一双琥珀色的龙眼,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完了,龙怀疑龙那宝贵的龙眼一定是出问题了,怎么可能会看到她用一张符篆就能跑得不见人影?”
“符篆?”他思忖一下,恍然大悟,“难怪,我怎么我的神识都跟不上她,原来是传送符。”
只是……一个连筑基都不到的杂院弟子,她不但会炼丹,还会符篆?
可是这再奇怪,也奇葩不过他们有了亲密关系后,她就当场把他给丢下跑路来得更奇葩。
沈陵宜恨得只想磨牙:“少白,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只需要好好地把这个任务做了,别的事都不用管。”
白龙闻声飞下了树枝,抱着自己的龙爪:“少白听凭主人吩咐!”
“把她给我找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找到人之后就立马传信给我,不要让她再跑掉,你能做得到吗?”
不过是抓一个炼气期的凡人两脚兽,这又有何难?它做不到,那是在侮辱它,侮辱它高贵的种族和血统!
白龙立刻道:“这简单,少白现在就去,主人且等着我的好消息!”
……
白龙信心满满地出发,长啸一声,化出了原身,盘旋在万界归宗上。只要底下一有聂棠的气息出现,它一个猛子扎下去,用它最快速度拦截聂棠。
结果……它在宗门的半空中转悠了一整天,别是聂棠的人了,就连聂棠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这个神奇的凡人两脚兽,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了!
白龙抬起一只龙爪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着:“这不应该啊……”
再这样下去,它就要无功而返了,难得主人教给它一件事,要是连这都办不好,它都要鄙视它自己。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它又缩了身体,悄悄潜入了杂院。
这种下等两脚兽呆的地,它都是能不去便不去的,生怕呼吸了那片污浊的空气,沾染上什么恶习。
可是现在,它心翼翼地飞进了厨房。
别的地都看不见聂棠的身影,那么现在都到了饭点了,她总是要吃饭的吧?
结果……还是没有。
厨房里是有几个杂役弟子,他们忙忙碌碌地择菜炒菜煮饭,可是从锅子飘散出来的食物香气,一点都不诱人——至少从气味上,跟聂棠的厨艺没法相提并论。
白龙抬起一只龙爪,敲了敲其中一个杂役弟子的肩膀,问道:“兄弟,你知道杂院那个叫聂棠的弟子在哪里吗?”
那个杂役弟子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把盘子里装得春饼给撒了出去。
白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春饼,又问道:“这春饼是谁做的?实在是太差劲了,皮太厚,不够透,吃春饼又叫‘咬春,春饼馅儿得拌上十种以上的素菜,你这馅料不足,还没配蘸酱,这怎么吃?!”
杂役弟子自然是认得这条蛟龙的,整个万界归宗,养龙的就只有清陵君一位,于是他紧张地问道:“清陵君也想尝尝凡间的春饼了吗?这是给弦笙君的,回头我再给清陵君送一份?”
白龙一听这春饼是给弦笙君送的,立刻就收回了蠢蠢欲动的爪子,端端正正地抱在胸前:“我问你一句,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句,聂棠去哪里了?”
杂役弟子愣了一下:“聂师妹?她不就在凌霄峰吗?”
“……”白龙抱着爪,突然觉得这事有点麻烦了。
听这杂役两脚兽的意思是,聂棠根就没来过这里。
可是,她离开凌霄峰,又不在杂院,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还有什么地能够隔绝它的探察?
不仅仅是白龙有此疑惑,就连清陵君也是如此。
他装模作样,把内门各大主峰逛遍了,还顺道挑战了几个剑修,因为气不顺,所以出手比以往都狠,打得对手鸡飞狗跳、哭爹喊娘。
可是,整个万界归宗几乎都要被他逛遍了,他还是没找到聂棠。
莫非,她在离开凌霄峰后,就直接出了宗门?
可是也不至于啊。像她这样的低等弟子,进进出出都是需要令牌的,没有令牌,别出山门了,怕是连山门的边都还没摸到,就会被逮回来。
切磋剑法一直都是能让他愉快的事情。
可是今天却正好相反,打,他这火气便大,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咬牙切齿,只恨不得把聂棠抓回来打一顿。
当然,如果真打,她肯定挨不住……所以,他就象征性地吓唬她一下好了。
他这边脑补得绝伦,偏偏脸上正经严肃,还像在思考着为何今日连个能打耐扛的都没有。
众人不禁瑟瑟发抖,觉得自己可怜弱又无助。
终于还是有人灵光一现,提议:“要不……我们去找弦笙君过来?”
弦笙君在万兽峰,离这里也近,再如果还有谁是能跟清陵君一争高下的,估计也只有她了,只是真的把她喊来,到底是搬来一个救星还是与虎谋皮,那也不好。
“你们谁要找我来着?”这边刚才商量完,那边就传来一个女子笑意盈盈的声音,众人一个激灵,循声望去,不知道何时,树上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弦笙是女修,可是她那做派就跟男修并没有两样:戴着男子制式的发冠,穿着同男修差不多的素色法袍,背上绑着一把黑色的招魂幡,能蹲着就绝不站着,不仔细看,就是活脱脱的俊俏公子。
她解开背上的法器,唰得一下把招魂幡打开,让那面巨大的黑色旗帜迎风招展:“喂,沈陵宜,打这些瘸腿弱鸡有什么意思?来战!”
一群瘸腿弱鸡们无语凝噎:“……”
卧槽,这两人根就是一样的可恶!
这是在歧视弱鸡吗?!
没有弱鸡的衬托,哪有他们的强悍?
沈陵宜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应:“自己下来挨打,难道还要我跑树上去?”
弦笙扛着她那面黑色招魂幡,眉梢一扬,正待再嘲讽对几句,忽然看见远处的天边突然涌来大片大片的劫云。
她顿时一愣,喃喃道:“……这就只是筑基吧?”
如果不是看这劫云的颜色不对,她都要以为是哪家大能准备天劫了!
……不过,就算是筑基,能招来这么阵势浩荡的劫云,这也算是一大奇观了吧?如此奇观,百年难遇,她总得凑个热闹才是。
想到这里,她又打定主意,一把将展开的招魂幡给卷了起来,重新背回身上:“算了,先不打了,我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渡劫——”
她这句话还没完,就看见一道红光从她眼前闪过,一下子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
筑基期的劫云,这劫云还声势浩大,而聂棠,早在前几天就已经到了炼气大圆满,离筑基就只有一步之遥——这两个线索就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当然不可能弄错。
有不少修士在炼气初期都是修行飞速,而离筑基近,修行的进展就是停滞不前,甚至还有不少人直接卡死在炼气大圆满上,死活都进不了筑基。
聂棠之前那种修为飞涨的情况就跟这种挣扎一辈子、挣扎到死都进不了筑基的修士的情况非常相像。
如果她连踏进筑基都难,那么她的寿命就跟一个身体健壮些的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他当然是不可能跟她结为道侣的。
可是现在,她居然就要渡劫了?三个月筑基?这是什么绝世天才?
就算是他当年也没这么快,更何况,她就只有双灵根啊!
沈陵宜一到,就明白为何自己会搜索不到聂棠的踪迹了。
宗门会给即将进阶的修士安排一个用来渡劫的洞府,这洞府就直接搭建在灵脉之上,是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洞府外面还布有一层防御大阵,直接隔绝了神识的探查。
可以,这防御结界是为了防止有人趁着修士在渡劫这最重要的时刻,前来寻仇或捣乱而准备的。
此时此刻,涌动在防御大阵上的劫云还在不断聚合翻涌,一眼看去,就像这苍灰色的穹顶破了一个大洞,天道狂暴而显出异象,人世即将毁灭颠覆,十分骇人。
沈陵宜到得早,抢先占据了一个视线最佳的山头。
但是还有比他到得更早的,正是清心峰的林丹师。
林逸轩负手立在山峰之巅,衣带当风,飘然似谪仙,遥遥冲着他一摆手:“清陵君也到了?也不知道是那位仙君座下弟子,竟会惹来如此浩大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