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相府碎玉轩。
昏黄色的灯光下,叶谨冷峻的面孔如笼了一层冰一般,让他自上而下都散发着冷冰冰的杀气。
瑞涵如一摊烂泥一般软在地上,从客房被叶凡毫不留情地提拉着扔到碎玉轩,她的整个脑袋都是空白的,耳边嗡嗡嗡地来来去去只有一句话。
她完蛋了!
或者,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完蛋了,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承认而已。
抬起头,缩着脖子看了一眼坐在案桌后的叶谨,她忽而不死心地喃喃开口,“阿瑾!”
“闭嘴,这两个字从你嘴里出来,我都觉得恶心,你算个什么西,也配这么叫相!”
瑞涵浑身一抖,眼泪如水一般瞬间流得满脸都是,她瑟缩着跪前两步,抖着声音哭诉道:“少相,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假扮公主,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
“闭嘴!别在那里恶心相,那样的话,你自己都不觉得脸红嘛?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瑞涵出口的话一滞,继而不死心地咬着牙,“我真的只是想要呆在你身边,才会想出假扮公主的法子。公主的事情,我一个下人,无能为力,侥幸逃过一劫,我才生出这等痴心妄想。”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蛋,“少相,我是有私心,但我更多地也是知道公主对您有多重要,我那么爱您,不希望您断了最后一点念想,才鬼迷心窍,扮成公主,给您慰籍,我……”
她还要再下去,叶谨已经冷冷地冲着旁边的叶凡示意,叶凡面无表情地对着瑞涵的背部一踢,她整个人便匍匐在地,开口的话终于被逼了回去。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晴安走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瑞涵,眸光微转。
叶谨见她进来,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没事,我听你在审她,我有些问题,也要好好问问她!”
叶谨点头,拉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旁,那模样,竟是要守着她一般。
叶凡惊得下巴都掉了,在他的记忆里,也只有一个人能让自家少相这样相待,他蓦地看向晴安,如见了鬼一般,半响没有反应过来,脚下的力气也不禁松了松,让瑞涵得以撑起身来,一脸迷茫地看向沉着脸坐在一旁晴安。
从刚才在客房起,瑞涵就已经感受到了叶谨对这个侍从的不同来,她从未想过面前的人会真的就是她假扮的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瞬时被嫉妒蒙了眼,她霍地直起身,指着晴安道:“你是哪里来的下贱坯子,值得我的少相这般对你,你是什么人,你!啊!”
不待旁边的叶凡有所反应,叶谨已经一脚对着她的脸蛋踢了过去,这样掉身份的事情,他原是极少亲自去做的,但是看着瑞涵这般骂晴安,他真正想马上将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晴安起身,踱步走到瑞涵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开口的话干脆而冷淡,“宫救你一命,还那么信任你,你居然这样恩将仇报,宫只恨自己当日有眼无珠,识错了你。”
瑞涵听到那句“宫”,脑袋又轰地一声,她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急急忙忙抬起头,却并不敢看晴安,只看着叶谨哭求道:“不!少相,这个人,不是公主,她怎么会是公主呢!不是的,不是的,公主她已经被钉入石棺了,已经魂飞魄散了,少相你别给她骗了。”
叶谨冷着脸,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晴安回身走到椅子坐下,此刻,她是煌凰。
“从现在开始,宫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多余的话,宫不想听,你就省省力气吧。”
她看了一眼叶凡,叶凡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如果面前的人体内的灵魂是长公主,那自家少相最近的行为就都可以解释了。他忽而心情大好,接到晴安的眼神示意,他便明白过来,脚下已经用力踩在瑞涵的手指上。
十指连心,瑞涵吃痛,大声叫了出来,大冷的天,她的额头上却已经渗出厚厚一层汗来。
叶凡脚下又微微用力,警告道:“听到公主的话了吗?她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若是不好好回答,我就把你的手指一个一个切下来,让你慢慢品尝这十指连心之痛。”
看着瑞涵疼得神色恍惚地点头,晴安便开口道:“当日,是谁救了你?”
“是……是栎贵妃,公主被抓后,陛下血洗凰羽宫,是栎贵妃突然出现,将我救了下来。”
“宫被抓之前感到身无力,心口剧痛,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你给宫下的到底是什么药?”
瑞涵一脸茫然,“灵魂出窍?怎么可能?她只是软骨散而已……”
她猛地捂住嘴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等于是在承认自己给长公主下了药,脸色一白。
晴安却像没发现一般,语气发凌厉,“瑞涵,你好大的胆子,你作为宫身边的三品女官,不守宫规,居然私自出宫,还将什么软骨散携带进宫,你可知这是死罪,被陛下发现,会抄你九族的!”
瑞涵急忙摇头,“我没有,我从来没有私自出宫过,作为公主您身边的女官,我一直谨守宫规,公主你别诬陷我!”
“那么,软骨散是茹贵妃还是栎贵妃给你的?”
“是栎……”
瑞涵再次捂住嘴边,如见了鬼一般看向晴安,她一向自诩心思缜密,却居然被晴安几句看似毫无章法的问话便乱了套,漏了馅。这实在太过恐怖,她干脆咬住嘴唇,下决心不再开口。
叶凡见了,冷哼一声,已经松开的脚对着她的五指再次下了死力。
“啊……”
那种钻心的痛传来,瑞涵大叫几声喘着气,竟依旧将汪汪泪眼投向叶谨。
晴安冷笑一声,继续开口道:“该的都了,该认的也认了,你现在再死咬牙关,又有什么用!还是你觉得,指使你的人会那么看重你,在你成为一颗已经废弃的棋子后,还会因为你的忠心耿耿,来救你一命吗?”
晴安没有接着问她问题,而是突然缓了语气道:“瑞涵,你知道宫为什么不倚重自跟在宫身边的两个侍女,而偏偏将一个半路进宫的你提拔到最为重要的位置吗?”
没有等瑞涵回答,晴安的语气中带着回忆,“因为,宫很欣赏你做事干脆利落,敢作敢为。宫之前与阿瑾起你时,他也经常觉得,有你在宫身边,宫可以安心很多,他也是对你坚韧果敢的性子极为肯定的,是吗,阿瑾?”
叶谨配合着微微点头,瑞涵见了,一直有些颓废的双眼像是忽然亮了一下。
实际上,她与栎贵妃那些人确实没有什么交情,心里也清楚地知道对不过将她当做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看待罢了。反倒是长公主和叶谨,一个是她的恩人与敬重的主子,一个是她托付了满腔心血的人。当日选择背叛长公主,她的内心实际是剧烈挣扎过,也痛心过,但对叶谨的奢望最后还是战胜了自己的衷心,这才做下那么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来。她的心已经被悔恨,惭愧,嫉妒,渴望交替,扭曲到了极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果敢聪明的瑞涵了。
但是,她还存有最后一丝理智与最后一点渴望。晴安得对,与其死守,还不如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留下最后一点尊重。
她却不知,此刻的叶谨只想将她千刀万剐,在叶谨那里,她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尊重与好处可言。
晴安看见瑞涵眸光不断变换,知道炉火已足,便继续开口问道:“栎贵妃将你安排来阿瑾身边,是不是让你伺机将他杀掉?是吗?”
瑞涵哭着不断摇头,“没有没有,我那么爱阿瑾,又怎会杀他。栎贵妃只是让我伺机偷了他的兵符交给她。她,只要阿瑾什么都没有了,他便只有我了,他便会跟我相守一辈子了。”
叶谨在旁边听,身上的杀气重,脸上的表情既冷冰冰,又如吞了无数只苍蝇一般,难看极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那碗莲子羹,便咬牙切齿地开口问道:“那你对我下毒,又是为了什么?”
瑞涵有些迷茫,片刻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真的已经发现那碗莲子羹有问题,亏她还傻傻地不愿意正视,她惨笑一声,“那只是蛊惑你的药,因为你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怕了。”
叶谨闻言,便没有再开口,不再看向她,只觉得多看她一眼,他都会忍不住上前直接将她掐死。
晴安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暗暗叹了口气,才又看向瑞涵问道:“是什么人告诉你,有借身还魂的法子的?”
“嗯?”
瑞涵被叶谨冷到冰点的目光刺痛,还有些迷糊,片刻后才摇头道:“也是栎贵妃的人告诉我的,至于她从何处知道的,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顺福楼的那个二,是谁的人?”
瑞涵嘴唇瑟缩了两下,最后才喃喃开口,“当日栎贵妃的人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去找这个人,其他的,我不知道!”
她似是不想再话了,完这句,便垂下了头,盯着自己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的左手手指发呆。
晴安沉默了半响,冲叶谨轻轻点头,叶谨这才对着叶凡吩咐道:“带下去吧,关到后院的地牢去!”
瑞涵似是突然被叶谨冷淡的声音惊醒,她抬起头,已是泪眼模糊,“少相,瑞涵千错万错便是将你放在了心上,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怎么欺瞒过你,但我对你的心始终是真的呀,你就看在这一点份上,给我个痛快吧!”
她呜呜呜地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晴安,眼前着叶凡已经扯着她的衣领提拉起来,她忽地用力挣扎大叫起来,“阿瑾,我求你,你对我一句话可以嘛?我求你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啊!你那么将公主放在心窝里,可她从未在你面前露出过女儿的心态。当初她那么信任我,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对你的感情,这明什么?明她对你,没有爱情,你明白嘛?明白嘛?她……”
眼见着叶谨一记横刀怒视过来,叶凡心下一颤,急忙直接将瑞涵弄晕了过去,提拉着以最快的速度揪到外头去,闪了。
这边晴安见叶谨似是被瑞涵的话刺激到,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眉心也拧成一股麻线一般,不禁有些不安,嘴巴张合了几下,却始终难以开口。
她能感觉到,煌凰对他的感情绝非一般,但她又是晴安,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跟他这件事情。况且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管是体力还是心力,她都感觉已经达到了极限,实在没有心情再以煌凰的身份去与叶谨探讨爱不爱的问题了。
两人都沉默着,还是叶谨看出她的劳累,很是心痛,便抓住了她的掌心,温声道:“累了吧?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晴安微微点头,撑着额头道:“我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是姨母!”
今日从瑞涵处获取的信息太多,她一时间也是有些应接不暇,一直尚算疼爱煌凰的栎贵妃,居然就是那幕后指使之人。她平日里那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暗地里却居然有如此大的谋略与野心,设局除掉旭皇子,嫁祸煌凰并除掉之,最后还要将瑞涵送到叶谨身边,企图染指西北大军的兵权,这份野心与毒辣,真是让晴安想想都觉得寒心。
叶谨沉默半响,才开口道:“我的人顺着顺福楼的线索跟进,发现顺福楼的人与法阁有关联,而当天,厉清为茹贵妃之事进了宫,我怀疑,与栎贵妃勾结的法阁之人,应该便是厉清。”
晴安皱眉,厉清,原来他居然是栎贵妃的人!
两人正着话,叶尘突然匆匆进来禀报尹凤倾醒了,他看了一眼晴安,刚才他一直在外头守着,晴安的身份他自然是已经清楚了,此刻却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尹世子醒了,并且吵着喊着要见……晴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