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逸侯府。
两匹快马奔驰而来,一身白衣的庄少谦飞身下马,将马鞭扔给旁边候着的厮,便带着如林快步踏入府中。
走出去好几步远,他才突然发现府中有些不同,到处张灯结,连冬日已经枯萎的树梢上都用红色的丝带结了不少人工花瓣。
再行入后院,不少厮婢女穿去往来,都是一副忙碌匆匆的模样。
庄少谦眉头微皱,对着同样一脸困惑的如林示意。
如林便拉住一个正从他旁边走过的婢女,直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府里近日有什么喜事吗?”
那婢女捧着个托盘,上头盖着张红绸,见是庄少谦,急忙垂首请安,“奴婢请公子安,明日是霁夫人扶正的大喜日子,府里正在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呢。”
“你谁扶正?”
婢女愚钝,又或许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并未听出庄少谦话中的冷漠与怒意,只当自己没清楚,便依旧带着甜甜的笑意,耐心解释道:“是霁夫人,侯爷,霁夫人入府多年,一直循规蹈矩侍奉侯爷,自侯夫人去后,更是将府中一应事宜照顾得妥妥贴贴,又为侯府诞下双胞胎,可谓劳苦功高。如今侯府没有女主人,侯爷也不想再续娶,便将霁夫人扶正。侯爷了,让大家伙都打起神来,好好准备呢!大公子您……”
她这边一脸兴奋得头头是道,却没看见庄少谦的脸色来难看。
如林在旁边皱了眉头,见这婢女还要继续,便冷声打断她,“好了,你去吧!”
婢女闻言,愣了一下,微微抬头瞧见庄少谦脸色有些不好,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兴奋触了庄少谦的霉头,心下猛地一跳,急忙低头退去,转身准备快步离开。
“慢着!”
庄少谦的声音再次响起,婢女终于醒目了一回,听出了声音中明显的怒意,她转身垂下头,声道:“是,大公子请吩咐。”
庄少谦抬头看了一眼周遭的红色,眸中闪过阵阵悲凉,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婢女,“她的喜房,设在哪里?”
婢女低垂着的脸庞脸色一变,瑟缩了下脖子,声回道:“设……设在……设在……”
“!”
庄少谦不耐烦地冷喝一声,那婢女被惊吓,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已经冒了出来,依旧带着哭腔急急回道:“就设在侯夫人以前的院子静……静宜院。”
如林瞧了一眼庄少谦的脸色,心下也是一沉,踢了一脚那婢女,“还不快滚!”
婢女吃痛,眼泪又要冒出来,却再不敢耽搁,收拾了掉在地上的托盘,爬起来急急忙忙走了。
她也真是蠢到家了,府里谁不知道大公子最讨厌的,便是侯爷的几个妾氏,自己居然傻傻地在那里开开心心地一大通,真是活该被骂。不过,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大公子生起气来真是太可怕了。
庄少谦冷着一张脸,好半响才转身往另一个向走去,如林自然认出那是静宜院的向,暗想今日府里又将有一场血雨腥风,叹了口气,他急忙举步跟了上去。
不同于往日的冷清,今日的静宜院热闹非凡。
庄少谦到时,管家正带领着几个厮在那里换门匾。
“慢着点,慢着点……心心,往左边过去一点,对对对……”
庄少谦抬眼看去,却见一个几个厮正爬在木梯上,将一个崭新的门匾挂上去,匾上三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霁修院。而原来的门匾则被扔在地上,已经被摔破了一个角。
庄少谦看着“静宜院”三个字冷冷清清地躺在那里,脑中浮现母亲去世时的悲凉,心下一痛,猛地上前一步,抬脚运力将一边的梯子踢落,同时冷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梯子上的厮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抱着摔断的腿大喊大叫,而“霁修院”的门匾也因为他的摔倒掉落地上,顷刻间便摔成了两半。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白了脸色。
还是管家反应够快,也是欲言又止地上前一步,“大……大公子,这……这……”
庄少谦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冷飕飕地射向他,“我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是谁允许你们将这门匾换掉的,都给我滚!”
管家张了张嘴唇,看了一眼地上已被摔成两半的门匾,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公子,这……是侯爷让的们换掉的,他……他,霁夫人扶正后,便是正经的侯夫人了,理应……理应搬进主院,的……的……”
他暗暗叹气,作为管家,前侯夫人那就是大公子的逆鳞,他是一清二楚的,当日庄重吩咐这样安排时,他就猜到会遭到庄少谦的强烈反对。但庄重坚持,霁夫人也是一脸期待的模样,他一个的管家,实在是不好深劝。原以为,大公子这几日不在,等到霁夫人搬进来了,那便已成事实,再闹也不能怎么着了,却没想到,这门匾还未换上,大公子的怒火便烧起来了。
新的门匾还未挂上,便摔成两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庄少谦扫了一眼被吵闹声惊动从院子里房间里走出来的众人,冷着脸开口,“都给我滚,滚出去,滚出这个院子!”
他慢慢走到原先的旧门匾处,蹲下身体,摸了摸上面的三个字,又摸着被摔破的残角,长久不语。
管家蠕动了下嘴唇,正想硬着头皮上前劝上两句,庄重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干什么呢?”
原来早在庄少谦将梯子踢落时,便有机灵的厮收到管家的示意,跑着去将庄重请了过来。
庄少谦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一脸怒意的庄重,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女子,正是婢女与管家口中的霁夫人,近年来颇得庄重的欢心。
叫一句霁夫人,不过是在庄重的首肯下,下面的人对她讨好的称呼罢了,到底,不过是个低等的贵妾罢了。
这位霁夫人,是庄重十年前外派江南办公务时带回来的,对外宣称是个无父无母的良家女子。但庄少谦却清楚地知道,什么良家女子,就是个江淮的风尘女子,一朝被庄重看中,赎身后摇身一变,成了一朝侯爷身边的贵妾。
不管怎样,在庄少谦的眼里,她就是个最低贱最肮脏的女人。当年,因为她进府,自己母亲不知咽下多少眼泪。这也罢了,最可恶的是,这个女人屡次耍弄心计,让庄重来讨厌母亲,也让母亲饮尽多少苦水。
庄重走进前来,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顿时火起,冲着一旁一直没正眼看向自己的庄少谦喝道:“你这是做什么?竟然将这门匾弄坏,是何居心?成何体统?”
庄少谦连冷笑都省了,面无表情地开口,“父亲要扶正谁,就扶正谁,我不会管,也没兴趣管。但是,谁要是敢让那些个卑微低贱不知廉耻的肮脏女人踏足我母亲的院子,就别怪我不客气!”
霁夫人脸上一直带着柔柔的笑容,刚才看见地上被摔成两半的门匾,也只是脸上闪过一点点可惜,便不在意地收回目光,此刻听了庄少谦毫不留情的话,饶是她定性再好,也不禁变了脸色。
庄重更是上前一步,指着庄少谦骂道:“你在胡八道些什么?这府里,我才是侯爷,还轮不到你做主。这院子,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你待要怎样?”
庄少谦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忽地侧身,将如林腰间的宝剑拔出,整个人如磐石一般往院门口站定,利剑横出,冷冷开口,“今日谁要进这院子,要么穿过这把利剑,要么踩过我的尸身。”
他是谦谦公子一个,自也是习不习武,不过是这些年忽然转了性子,偶尔接触些强身健体的运动罢了。然不知是气势还是他浑身的冷漠使然,他整个人往那儿一站,满院看热闹的人都惊了一下,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庄重。
庄重看他这样子,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左右找了下,似乎也想找个什么兵器,奈何他也是个读书人罢了,那里有什么兵器可举,便上前两步,抡起巴掌想要直接打,又惧于庄少谦手上的利剑,一时之间在原地转了两圈,竟是一口气撒不出来,又下不去,脸上难看极了。
霁夫人见了,自是一脸着急地将他扶住,又忙着给他拍胸口顺气,悄悄瞧了眼庄少谦,才柔柔地笑着道:“侯爷您就别气了,大公子他年纪还呢,意气风发的。况他这般,也不过是过于思念姐姐罢了,侯爷就当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就别与大公子呕气了。”
她眸光扫过地上的门匾,话锋一转又道:“妾身之前也劝过侯爷,这里可是姐姐住过的院子,妾身何德何能,能住进这里去,左不过是个睡觉的地儿罢了,妾身住哪里,都没关系。若是为了这个,伤了你们父子两个的和气,那妾身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微微上挑的眼角盛着笑意,看向庄少谦低声道:“大公子,这院子你不让别人进,别人是万万不敢进的,你呀,就别在这里舞刀弄剑地吓唬你爹了,侯爷他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般吓的,嗯?”
庄少谦连个眼角都没给她,“滚!”
霁夫人一滞,退回庄重身边,脸上依旧带着柔柔的笑容,只是在别人看不到时,眸中快速闪过一缕愤恨。
庄重有些下去的怒意被他一句“滚”又提了上来,他跺着脚吩咐管家,“来人,给侯拿剑来,今日侯不杀死这个不孝子,我也没脸做这个侯爷了。”
庄少谦闻言冷冷一笑,“庄侯爷都能将一个风尘女人纳为侯夫人了,还提什么脸面,也不怕出去笑掉人家的大牙嚒!”
“你……你你,你什么?你给侯清楚,你在胡八道些什么?”
庄重怒火更大,指着庄少谦硬是要他将话清楚。
霁夫人却是早就变了脸色,那是她一生的污点,决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被庄少谦挑出来,那自己即将到手的侯夫人的位置就坐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于是,见管家捧着把剑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她也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步拦住庄重,“侯爷侯爷,您息怒,明日便是好日子,若是见了血光可就不好了。再,若是传出去,因为妾身,使得你们父子动起手来,那妾身今后就真的没脸面见人了。”
“霁儿你别了,今日我要是不教训一下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不孝子,我就不姓庄!”
霁夫人抹了一把眼泪,“侯爷,您不为妾身着想,也要为庄家的脸面着想啊,咱庄家可是世家大族,您……”
她还要下去,庄少谦已经冷冷地接了过去,“你这回倒是对了,一个百年世家大族,居然让一个风尘女人执掌后院,出去确实是贻笑大,庄家的脸面都被父亲你丢光了!”
“你……你你……”,庄重素来就是个最看重脸面的人,他一直以为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自己知道,十年的时间,他也早自动就将这件事情忘记了,却没想到就这样被庄少谦喊了出来,这次他一口气就直接没上来,晕了过去。
霁夫人其实也好想晕,虽然在场的都是自家的侍婢奴仆,但毕竟人多,难保哪个多嘴,就了出去。可如今已经被了出来,唯一可以倚靠的庄重又晕了过去,她只能自救了。
于是,她扬起手帕,抹了一把眼泪,边哭着侯爷,边对着庄少谦诉道:“大公子,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自知身份卑微,得侯爷看重才得以在他身边伺候。但我身家清清白白,你不能因为讨厌我就这样污蔑我呀!你这样,不是要将我逼到死路上去么?我……我……今日大公子你要是不跟妾身声对不起,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也好证我出身清白!”
庄少谦看着她做戏,闻言便冷蔑一笑,“要撞到外头撞去,别弄脏了我母亲的院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