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谦的别院客房里。
简洁的摆设,素绿色的帐幔下,是章灵沫有些泛红的脸,发烧烧的。林嫂正给她不停地换着额头上的毛巾,又扶着喂了几口水,见她呼吸稳了下来,才稍稍放下心来。
庄少谦推门进来,并未发出多大的声响。
林嫂见是他,急忙起身退开,开口的话语透着一缕亲近与关怀,“公子来了。”
庄少谦微微点头,踱步走到床边站定,“她怎么样了?”
林嫂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床上一眼,“烧基退下去了,也是这位姐平日里身体好,不然受了这么大的风寒,估计还有得熬呢。”
两人话的功夫,床上的章灵沫突然抬手捂着额头,缓缓睁开眼来,好容易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她才看清床前的身影,梦呓一般叫了句“少谦公子”,又闭上眼去。
林嫂看了一眼庄少谦,“公子先帮我看着她,我去厨房给她弄点吃的来。”
完也不等庄少谦拒绝,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还不忘把门轻轻掩了上去。
房间内安静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章灵沫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依旧看到庄少谦站在自己床前,这次她清醒了许多,她有些慌乱地坐起身,往四周看了一圈,才抚着头痛不已的额头,“少谦公子,怎么会是你?我这是在哪里?”
庄少谦见她神志终于清醒过来,便拉了张椅子,在离着床边两三步的地坐下,开口的话简短整洁,“你昨夜在庄府门口晕倒了,身湿透,适逢我外出,便将你带了来,这是我在城外的别院。”
章灵沫依旧有些迷糊,喃喃道:“庄府?晕倒?”
她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到庄府去,以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一张脸顿时刷地雪白一片,即便是发烧的红色也难以掩盖。
庄少谦皱眉,“灵沫姐可以在这里养两日病,我会让如林去告知你府里,让他们派人来接你。”
他的眸光扫过旁边放着的包袱,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章灵沫露出惊恐的目光,摆手道:“不不不,少谦公子,您别去告诉他们,我是逃出来的,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钻狗洞逃出来的。”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
庄少谦皱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有感情些,“怎么了?”
章灵沫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庄少谦,但庄少谦却发现,那目光并没有焦距,只是在透过他看向一片茫然,“我的父亲,那个从未将我当成亲生女儿的父亲,把我卖了,少谦公子,你知道他要将我卖给谁吗?”
没有等庄少谦回答,她便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他要将我卖给陈强,最近京城里炙手可热的纨绔,那个与飞妍公主……反正就是,他为了攀上茹贵妃,要将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庄少谦脸色一变,唇边也是一缕苦笑,居然这么巧,他父亲将她卖到陈强那里去,而自己的父亲,也要将自己拱手送到另一个当事人那里去,真是讽刺。
“你母亲呢?”,过了许久,庄少谦才问出一句连他都没有想到的话,是随口一问,章灵沫却是突然被触到痛处,掩脸痛哭,“我的母亲刚刚去世,刚刚下葬,她尸骨未寒,我父亲就要将我卖了,卖了!”
她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如今,我倒是庆幸,母亲提前几天去世了,不然知道这个消息,她该多伤心,多半还会死不瞑目。”
庄少谦并不知此事,心中也不禁为她感到伤心,“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节哀!”
章灵沫猛地摇摇头,“不,我原也觉得很伤心,很不舍,可如今才发现,她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不用再看着她的丈夫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她,也不用看着她的丈夫对着他的如夫人亲热笑语,她解脱了,解脱了,也许……”
庄少谦看着近乎在喃喃自语的章灵沫,心中巨震,他从来都不知道,两个人的遭遇居然可以如此相似,他们似乎拥有相同的人生。他也从来都不知道,一向阳光明媚的章灵沫,居然拥有这样的家境。
他沉默着,看着沉浸在自己悲伤里的章灵沫,好看的眉毛又凝在了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日时间倏忽而过,别院的日子仿佛与世隔绝,宁静悠长。章灵沫的失踪在章府引起好一阵波澜,找人的人在京城四处搜寻,但没有人想到会在这一处与她毫无关联的别院。
夜深,庄少谦已经睡下,他没有睡着,脑中不停思索着如何解决自己的困境,以及章灵沫的困境。
急促的敲门声仿佛从梦中传来,将他惊醒,他的心猛然惊跳,知道自己白天里担心的事情怕是成了真,他霍地起身,快速穿好衣服,打开门,果然看见如林着急地开口,“灵沫姐寻短见了!”
庄少谦边往外头走去,边听如林汇报。事情很简单,林嫂半夜起来给章灵沫试体温盖被子时,发现她悬了梁,用的是单被跟她带来的那个包袱。好在白日里庄少谦已经特地跟林嫂过,让她心章灵沫自寻短见,林嫂几乎不敢睡,就在隔壁的房间和衣打盹,基半个时辰就会过去看一趟,因此发现及时,章灵沫只是脖子受了点轻微的淤伤,并无大碍。
庄少谦到时,章灵沫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发呆,看到庄少谦时,眼泪便淌了下来,“真是丢脸,在少谦公子你面前做这样愚蠢的事情,居然还没成功。我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少谦公子你就随我去吧。”
庄少谦依旧皱眉,没有话,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她。
章灵沫好像也没期待他能些什么,或许是有期待的,却知道在他那里期待永远成空,于是自顾自继续喃喃自语,“少谦公子你知道吗?八岁那年,我与父亲吵架后跑到大街上,我看见你一身白衣,一匹白马,头发高高绑起,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神采飞扬,我就在想,你一定是上天降落的神仙,来解救我的。我的一颗心……可惜,我知道,于我而言,你永远是神仙一般的存在,我有过期望,但如今,早已没有奢望。”
章灵沫完,忽然抬起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庄少谦,仿佛那是最后一眼。
庄少谦的心有些波动,他一直以为,章灵沫只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却没想到,她的心思是这么通透。他往床边走近一步,好看的眼睛盯着章灵沫,缓缓开口,出一句话,“也许,我们在一起,那些牛鬼蛇神就无可奈何了!”
章灵沫的眼眸忽然呆住,一脸懵懂地与庄少谦对视着。
*
奉国,是与大煌在南边境接壤的国家,幅员虽无大煌辽阔,但国力却让人不敢觑。上次叶谨奉武帝之命去的,便是奉国。虽然因为煌凰的事情发生,他并没有按原定计划在那里呆足三个月的时间,但已经代表大煌,与奉国建立起邦交之谊。这次奉国来煌,便是对他出使奉国的一次回访。
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这日总算阳光晴好,从城门到皇城的京都大道上热闹非凡,大道两旁的各家餐馆茶馆都是人满为患。
今日是奉国来使进城的日子,不管是官宦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怀着满腹的好奇心,想看看奉国来使长的什么样。
尹凤倾几人早就在顺福楼订好了临街的厢房,凑着热闹。
尹凤倾靠在窗户边,看着下面的人头攒动,有些无聊地开口,“奉国的皇子公主不也是两只胳膊两条腿,一个鼻子两个耳,难不成会有三只眼睛?这么多人伸长脖子等着看,也太夸张了吧!”
煌子明拿起顺福楼的拿手点心,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听了尹凤倾的话,哂笑一声,“你人家,你不也是早早订好厢房,请咱们来,一起看是不是有那第三只眼睛。”
“谁叫我是个天生喜欢凑热闹的人呢!”
尹凤倾走回到他对面坐下,有些嫌弃地扒拉了几下面前的一碟点心,最后还是没相中的,无聊地拍了拍手。
煌子明瞧了他一眼,“顺福楼的点心也算出名了,你居然这样一脸瞧不上,你到底想吃什么呀。”
“我想吃甜甜圈!”他看了一眼晴安,却见晴安立在窗边,瞧都没瞧他。
“甜甜圈?那是什么西?好吃?”煌子明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哎呀,你们别在这里吃的喝的了,沫沫都不见这么多天了,你们怎么就不着急啊?”
薛国华在旁边扒拉了半天桌子,见几人都在聊些无关紧要的,忍不住抱怨道。天知道,他都快把京城翻过来了,也没找到章灵沫的踪迹,他都快急死了。
煌子明拿起盘里的瓜子仁扔了他一棒头,“我你是不是傻呀,灵沫是凤倾嫡嫡亲的表妹,他都一脸淡定的模样,这明什么?”
“明什么?”
好吧,沫沫不在,他的脑子已经快速变成浆糊了,煌子明给他个大大的白眼他,起身走到窗边看风景。
薛国华这才终于想明白什么,移到尹凤倾身边继续扒拉他的衣服,“凤倾啊,你太不够兄弟了,你既然知道沫沫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呀,害我白担心。”
尹凤倾抿了口茶,看了旁边安静地坐着的庄少谦一眼,摇头道:“我不知道!”
薛国华一急,抬头便看到尹凤倾冲着门外示意,薛国华抬眼看去,果然有个子在外头冲着厢房里探头探脑。
薛国华眉头一皱,大声喊道:“元宝,外头有个苍蝇在那里叮来叮去,你去给爷抓来,爷无聊着呢,正想拔苍蝇的脚玩。”
元宝人虽不算聪明,但胜在耳聪目明,人够机灵,闻言早已明白,串身出去便将外头一个假装在抹楼梯扶手的子硬拉了进来。
薛国华先走过去毫不留情地给了他心窝一脚,痛得他直喊娘,才冷笑着开口,“章府的?”
那子瘫在地上,待要不理,薛国华的脚又抬了起来,他急忙如点蒜般,“是是是,的是章府的,薛大爷您高抬贵脚,的不敢了不敢了。”
薛国华收回脚,那子便艰难地爬起来,冲着薛国华跪着,又偷眼看尹凤倾几人,却见他们连眼角都没给他一个。
“转过去!”
薛大爷的声音,他听话地转过去,薛国华对着他的屁股狠狠一脚,他整个人便往门口的向蹦出去老远。
“滚!别让爷再看到你!”
依旧是薛大爷的声音,元宝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正好到了门口,他也不敢回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来了来了,奉国使节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周围顿时热闹起来,煌子明薛国华都往窗边走过去,庄少谦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射进来的阳光,也放下手中茶盏,走到窗边,独尹凤倾撇了晴安一眼,口中咕囔了几句,才慢吞吞地移到晴安旁边,又瞅了她一眼,口中蹦出句不合时宜的话,“我想吃甜甜圈了。”
晴安张开嘴,眨了两下眼,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呢?”
他目光扫过远处浩浩荡荡走过来的一行人,附在晴安耳边低声道:“你做给我吃吧!”
晴安诧异转头,与他蛊惑人心的红唇近在咫尺,她不自在地想往后移,却发现自己的脚被这人的大腿挡住了,她又不敢行动过大,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好转回头去,“谁我会做甜甜圈的,我不会做,你要吃你自己做去。”
她还真不会做,天之骄女邹晴安,自过的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没进过厨房。在美国那几年,她确实也很喜欢吃他们这些快食。甜甜圈?让她吃,她会!让她做?开玩笑呢吧!
两人的行为在外人看来颇为亲昵,他俩专心着话,只当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下面的奉国使节身上,却没注意到旁边的庄少谦看着两人,眸中的目光有着让人难以看懂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