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护士见半个时的探望时间已到,便进去赶白莲和秦奋。
白莲和秦奋几乎是倒退着离开病房,视线始终停留在床上那张苍白柔美的脸上,一向坚强的秦朗,此时,她的眼里也噙满了泪花……
秦朗是在离开西藏的时候,才知道要做心脏移植手术,那时,她已经靠呼吸机维持心脏的跳动,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也是从护士的嘴里得知,白以天在这里没日没夜地陪着她、照顾她,为她到处寻找可移植的心脏……
有几次,她的意识是清醒的,白以天在她的床边忏悔和呼唤,她听得真真切切,奇怪的是,她的心,已经没有波澜,对,她的心已经死了,怎么还会有波澜?往后,无论再遇到什么,心,也不会痛了。
这样挺好。
只是,又要在自己的心房里,安上一颗陌生人的心!连心都不是自己的,那还怎么活下去?
她想拒绝的。可是,她不愿意再跟白以天一句话!哪怕仅仅一个“不”字。她知道,她心脏移植手术的一切,都是白以天一手安排的。
况且,现在的她,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要借助呼吸机,还能跟人理论什么?
算了,随它吧。
这颗被自己折腾得连呼吸功能都丧失殆尽的心,不要也罢!
换颗心,能换个活法吗?
秦朗突然感觉她的人生有点讽刺,她目送着秦奋和白莲走出房间,眼光却与立在落地窗的那个人交集在一起。
白以天立刻扭头,正房间里出来的白莲碰了个正着。
白莲很自然地伏在他的肩膀上,极力克制的泪水,喷涌而出。
白以天轻轻地拍着白莲的后背,轻声地道:“莲儿,别哭,你妈妈一定会没事的。走,咱们到那边去,爸爸有事跟你。”
病房里的秦朗看见这一幕,别过脸,任凭泪水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流淌。
白莲乖巧地依在白以天的臂弯里,跟着他来到走廊楼梯口拐角处。
透过厚重的景观玻璃,斜斜的雨线时不时地敲打在玻璃窗上,雨滴顺着窗子的缝隙溅在地上,雨水沿着地面四处漫延。
白以天揽过白莲的肩,轻轻抚着白莲已经及肩的头发,眼里充满无尽的爱恋和不舍,他极力克制内心的起伏,好半天才出话,可话一出口,又似出口成章,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莲儿,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我希望你永远听妈妈的话,你妈妈如此优秀,如此完美,她是你人生的榜样和导师,你要会和她做朋友。如果你心中有梦,就好好去追,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不管你追求什么,或者在人生中遇到什么,这两个字—品德,永远不要践踏!不忘初心,得始终。好好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尽你最大的努力多读书,尽你最大的能力多赚钱,这样,你的人生将有更多的选择。”
白莲还没从刚刚告别的忧伤中缓过劲来,突然听到白以天这番话,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她惊愕地看着白以天,问道:“爸爸,您要去哪里?”
白以天一口气完那些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感觉意犹未尽,不知道是有意回避白莲的问题,还是他的脑回路根还没有回到现实中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白莲问:“莲儿,以前,爸爸糊涂,给你和你的妈妈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你会恨我吗?你会原谅我吗?”
恨他吗?会原谅他吗?
这个问题,白莲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可最终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直到后来,白莲才明白,她能跟她爸爸心平气和面对面聊天,之前的怨和恨早已放下。
“恨过。”白莲的回答完出乎白以天的意料之外,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你要相信,爸爸一直爱着你和你妈妈!”白以天得很动情。
“嗯。”这一点,白莲深信不疑。
“莲儿,爸爸要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你的妈妈,爸爸不在的日子,你和你妈妈一定要好好的……”
“您要去哪儿?”白莲再次问道。
白以天咽了咽口水,仿佛要将他内心极力压制的情感,一并吞进肚子里。
“公司有一个援非项目,早在一个月前就定下来了,因寻找你妈妈,这事一再延迟,今天是最后期限,我要是再不走,咱大泱国就会失信,在国家利益面前,我没有选择,莲儿,你能理解吗?”
白莲把头摇得跟拨鼓郎一样,心中的怒火熊熊燃起,两只手跟追棒一样敲打着白以天的胸膛,带着哭腔责备:“爸,您怎么能这样?妈妈要做这么大的手术,您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您刚刚还您爱我和我妈妈,转眼您就拿国家利益来唬人!”
白以天见白莲生气,立即慌了手脚,嘴巴嚅嗫半天,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安慰白莲。
白莲一下挣脱了白以天的手,哭喊道:“爸,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国家没有您,照样运转,可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妈妈!如果您今天敢离开这里,我永远不会原谅您!这辈子您休想再见到我和我妈妈!”
白莲正闹着,白以云突然在这里现身。她抱住白莲,朝着白以天道:“哥哥,你放心走吧,这里有我。”
白以天不容分地伸出臂膀,圈住白以云和白莲,低沉地道:“妹妹,拜托了!”完,他直接下楼梯,没有回头。
“哥哥,你走好—”白以云看着白以天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使尽身的力气搂抱着白莲,“呜呜呜”哭成泪人。
白莲被抱得透不过气来,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挣脱了白以云的怀抱。
白以云直接蹲在地上,捂着脸,继续嚎哭,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白莲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白以云在她面前哭,已不是第一次,但哭得如此伤心,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哭法,到底为哪般?她爸爸不就是去援非吗?非洲远也远,不远也不远,十几个时的飞机而已。
虽然,来医院就诊的人多数选择乘电梯,但也有人选择走楼梯,来来往往的人,见到蹲在地上啼哭的白以云,不禁放慢了脚步,但都没有停下来,毕竟,在医院,生离死别多了去……
白莲被哭得于心不忍,她俯下身,试图扶起白以云,但没有成功。她只好弱弱地劝道:“姑姑,我爸爸只是去援非,又不是一辈子要呆在非洲,非洲的条件是艰苦了些,但我爸一定能够应付。这里是公共场所,人家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出了什么事?真要哭,也要回家哭。”
听白莲这么一,白以云还真的立即停止了哭泣。她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甩掉白莲的手,发疯似地向楼下跑去。
白莲顿了一下,也跟着白以云跑了下来。
从六楼跑到一楼,白莲一刻都没有停歇,但仍然没有追上白以云,她从来没想到,她的胖姑姑,跑起路来会那么快。
当白莲到达一楼时,她的姑姑已跑进雨中……
白莲见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白以云依赖白以天,白莲是知道的。但他们兄妹俩的情感,远不及她妈妈和她舅舅,这样的一次离别,白以云怎么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大冬天的,在雨中奔跑,她姑姑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雨,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一阵风吹来,白莲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叹了一口气,折回楼上。
秦朗已经被推进手术房,做术前准备,手术室,家属一律不能进,白莲跟她舅舅、舅妈、爷爷奶奶只能跟在门外守着,为妈妈祈祷……
白以云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狂奔,脸上的泪水和着雨水,尽情流淌,只是心中的悲痛找不到出口,她必须跑,不停地奔跑,直到瘫软在泥水浑浊的地上……
两时前,也就是在安顿好秦朗之后,白以天单独见了她。
白以天,他得了脑癌,已是晚期,医生他最多还能活三个月。为了证明他没谎,他还给她看了医生的诊断证明。
他,他去西藏的时候,才得知秦朗得了严重的心脏病,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那时,他真的很绝望,大千世界,去哪找可移植的心脏?
后来,他怀着侥幸的心理,自己去医院做了检测,没想到配型居然成功了,真的是踏破铁鞋无处寻,得来不费功夫!他这个将不久于人世的人,居然还有颗健康的心脏!能用他的心陪着秦朗活下去,那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
原可以等到他将死的时候,再将心脏移植给秦朗,可秦朗心力衰歇严重,已经等不起,于是,他决定,提前将心脏捐给秦朗。
他,他的这个决定,刚开始也遭到医生的力反对!武教授,从**取心脏,是不人道的,也是与医德相违背的。
他一次又一次打电话给武教授,要是秦朗得不到及时救治,那将来他的那颗心,还有什么用?他少活三个月,却可以换取秦朗的一生,有什么不可?秦朗是他的爱人,他愿意!与人道无关,与医德无关!
经不起他的软磨硬泡,武教授最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最犯难的事,就是这件事怎么跟他的父母交待、怎么跟白莲交待……
最后,他想出一个法子。
他跟他父母,他新就职的公司要派他去援非,时间为五年,援非最诱人的地,是可以拿双份工资,秦朗为了救他,花了多万,还为他们买了房子,免了白以云的债务。他欠秦朗的实在太多,他一个大男人,要是不把这个钱还清,他一辈子都无法在秦朗和白莲面前抬起头来,因此,他主动申请去非洲。
他的父母听闻,表示理解,只是不想他会走得这么急,特别是在秦朗病重的时候。
可他,他再不走,签证就会过期,到时候,失信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大泱国的颜面。他承诺,有空的时候一定常回家看看。
他父母这一关,总算勉强过了。
白以天拉着白以云的手,动情地:“好妹妹,你向来最听大哥的话,所以,大哥只对你一个人了实话,我要提前将我这颗心,捐给你嫂子,我要用心陪她一生一世!你愿意为我保守秘密吗?”
白以云听闻,宛如晴天霹雳!
她嫂子刚得了心力衰竭,她哥哥怎么也得了脑癌?她哥哥要在活着的时候,将心摘下来移植到她嫂子的身上?
这消息太突然!太惊悚!她一时真的无法接受!她仰着满是泪水的脸,哭个不停。
白以天给了白以云一个拥抱,嘴巴俯贴在她耳朵,道:“爸爸妈妈年事已高,哥哥不孝,往后,你和弟弟要多担当,还有莲儿,她年龄还,万一她妈妈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做姑姑的也要主动担当一些,她舅舅是很厉害,但她是咱们白家的人,咱们也要尽一份责任和义务。”
“我知道,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患病的?你以前为什么不?你为什么不去治?现在医那么发达,嫂子的心脏都可以移植,你的脑癌怎么就不能治?”白以云挣脱白以天的怀抱,盯着他的脸,激动。
白以天握住白以云的手紧了紧,解释道:“傻妹妹,癌症一旦进入晚期,回天无术,干嘛去浪费那个钱?我的心给了你嫂子,我这个人虽然死了,但我的心仍然活着,只是换一个活法而已。”
“你确定这事要瞒着他们吗?”白以云又问。
“这事绝对不能!你想想,以你嫂子的性格,她能要我的心吗?莲儿要是知道,我活着的时候,把心给了她妈妈,她能同意吗?咱爸妈就更别提了,我是他们的儿子,朗朗是他们的前儿媳妇,拿我的心去换取朗朗的命,他们指定是不答应的!还有莲儿的舅舅,他位高权重,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会授人以柄的,所以,这事,对谁都不能!”
“可是……”
白以天知道白以云接下来要什么,他抢先道:“你是哥哥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在我死后,有一个亲人送送我,帮我料理后事。我只希望,我能安安静静离开这个世界,好妹妹,哥哥这个最后的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白以天都这样了,白以云能不答应吗?其实,她知道,他哥哥不是向她征求意见,而是来告知她的……
白以云跪在地上,对着雨线密布的天空,声嘶力竭地哭喊:
“哥哥!你走好!”
“哥哥,愿天堂没有病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