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走了没多会儿,大嫂韩玉玲过来,笑道:“你二哥难得回来……今晚上我和你打伙儿。”
打伙儿就是做伴儿的意思。韩玉玲和江艾兰轮流过来打伙儿,可不仅仅是因为姑子生病,更重点的是担心她还没转过弯儿来,再想不开出什么事儿。
李红岩这两天憋在屋里养病,也把前前后后的想了无数遍,自然也明白两位嫂子的苦心。
她就干脆坦承道:“大嫂,你不用担心我,我那天真是被冰块绊倒了,栽进冰窟窿了,并不是想不开……你想啊,我眼看就要考上大了,大好的前程等着我去奔呢,我才不会想不开呢。”
韩玉玲略有些尴尬地笑了,道:“没有最好,那天可真是把一家人吓坏了……咱爹娘是还不知道,要是知道,还不知道咋心疼呢!”
李红岩垂了眼,苦涩一笑:“咱爹娘还生我的气呢!”
当时,老娘都不认她这个闺女了,真的还会在乎她出没出事儿?她有点儿信心不足。
韩玉玲看着不忍,连忙劝慰:“咱爹娘那是在气头上,两句气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如今,陈家也来陪过情道过谦了,爹娘气消了,自然就不会怪你了。”
几句话,韩玉玲见姑子态度坦诚,是真的想明白了,也就不再坚持留宿,搬着自己的铺盖卷儿又回了厢房。只不过,回去和丈夫嘀咕一回后,李新国悄悄过来一趟,把堂屋门从外边锁了。
大冬天的,屋里都会拿脚盆,起夜也不用出门,锁上屋门,防止妹妹有什么事。
李红岩并不知道,大哥大嫂共谋把她和老爹老娘关了禁闭,而是开始琢磨,怎么给二哥弄个合用的手套。
二嫂给二哥做了那种四一分的棉手套,因为四个手指合在一起,布料没有弹性又絮了棉花,俗称手捂子的,暖和是暖和,但开车不合适,不够灵活啊,握不住向盘啊。
她也想过毛线,可是很快就被她否定了,毛线手套有两大缺点,一是透风,而是太薄不够保暖。而且吧,毛线不禁磨,二哥天天握着向盘,那种棉线手套戴不了多久,指腹部分就会被磨穿。比起来,棉线手套比毛线手套还耐磨呢,棉线手套不行,毛线手套更不行。
她琢磨了好半天,就想着,用线织一副大手套,里边套上一副成品的线手套,中间夹上棉花,可不可行呢?
二哥去河工上开车,发了不少线手套,因为天冷不管用,二哥也没戴,是拿回来拆了线织线裤呢。二嫂对这个不感兴趣,嫌麻烦不实用,就丢在李红岩房间里。她忙着复习高考,也顾得上理会。
这时候想起来,李红岩就从箱子里翻出来,手脚麻利地拆了两只手套。
她还发现,拆手套找到线头后,都不用点灯的,摸着黑儿也照样能干。拆手套很快,两只手套也没用多长时间。然后她就拿出用竹枝打磨的毛线针。为了织的手套更紧密些,她选了最细的针,却用了双股线,这样织出来的手套又密又厚,絮了棉花也不容易跑出来。
起了扣,织就容易了,她靠在窗前,倚着窗台,借着微弱的星光织,慢慢摸索着,居然也很快就适应了‘盲织,速度还挺快的。
她做实验,就织了一只,比正常的手套大一号,却也没用多长时间,月上中天的时候,就完工了。
这时,各个屋里都睡沉了,整个村庄都安静下来,远处的荒野,近处的树木房屋,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安静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李红岩终于将棉花絮在两只线手套中间,做成一个改良版的防寒手套。
她把手伸进去试了试,手指的灵活度比布料的好了不少,她轻轻地打开窗户,把手伸出去晃了晃,唔,防风似乎也不错……主要是,房屋遮蔽下,南窗口也没什么风,没咋试出来。
正想缩回手,却突然一个黑影一闪,突然闪出一个黑影子:“你大半夜的不睡,去哪?”
“唔……”李红岩一声惊呼还未离口,就被她自己用手给捂了回去。
因为,她已经听出,是大哥的声音。
“大哥,你吓死我了!”李红岩捂着胸口喘气。
这么一片寂静的突然出现,很吓人的好不好!
“……”李新国一时无语。
然后,就听李红岩又高兴起来,拉着他的胳膊道:“大哥,你来的正好,你伸过手来试试。”
着话,已经自顾自地拉着李新国的大手,把试做的手套戴在了他手上。
棉线加棉花的手套真的很软乎又温暖,李新国感受着手上的温暖,正觉得有些感动呢,就听妹道:“嘿,看着不错,二哥戴上应该也行!”
李新国心里的感动就扑簌簌融化了,然后将手套扯下来从窗户里丢回来,冷声警告道:“半夜不睡觉瞎折腾,吹灯睡觉!”
李红岩嘿嘿笑,往回一缩身子,咣当一声把窗户给关了。
这会儿的窗户都是糊毛边纸的,赵春芝疼闺女,都是给她糊两层,一点儿风不透。当然,也特别避光,从屋外是一点儿看不见屋里的。
李新国在窗户外摸摸鼻子,运了半天气,还是一声没吭地回了厢。
他不放心,半夜起来看看,就看见西里间的灯亮着,就想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刚过来窗户就打开了,给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妹妹想不开,要跳窗出去干啥呢……好吧,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人家给老二做手套了!
他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就是单纯心疼妹妹身体没好透,又熬夜啥啥的。
第二天一早,李红岩就把一双厚实暖和的手套送到李新社面前。又让二嫂去找找谁家菜园子里有没拔的茄子棵,找一点儿回来,给二哥带着,每晚用热水泡泡手,能治冻疮。是她查偏大查到的。
有没有效果,她也不敢肯定,但试试也没啥坏处,至少热水烫烫就管用。
二哥李新社给了妹妹一个老实待着的眼神,匆匆出门,赶去河工工地了。
李红岩撇撇嘴,打个哈欠,扑在铺盖卷儿上,原想歪一歪的,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韩玉玲做好早饭进来,一看她睡得这么香,一早起来就听孩子爹妹妹熬夜给老二做手套,语气酸酸的,韩玉玲笑笑,没有惊动她,只替她拉了被子过来盖上,又悄悄退了出来。把早饭端到厢里吃,省得几个的大呼叫地把红岩吵醒。
红岩一觉睡到中午才醒,起来还觉得头晕晕的。她揉揉鬓角儿,一边感叹,明明熬夜的时候都没觉得怎样,没想到翻过来倒是更难受了。
刚刚下炕,韩玉玲就挑帘子进来,看见她就笑道:“睡醒了,正好准备吃晌饭了。”
大部分人家冬闲时节只吃两顿,老李家不在嘴上苛责,都是三顿饭。早饭、晚饭略简单些,晌饭会炒菜炖菜,但都管饱。特别是几个孩子,都会念叨着多吃,从不会嫌弃吃得多。
孩子吃多了才身体壮实,才不生病长得好,那些嫌弃孩子吃得多,甚至骂孩子像猪的人家他们是看不起的,那么嫌弃干脆不生养不就好了,生了又嫌弃,实在下道儿。
李红岩连忙应着,去洗漱。
就听大嫂又道:“上午来了个姓常的,是和你一起考试的。嘿,我看着那位可够老成的,和你大哥站一起都不显年轻!”
一提姓常的,李红岩立刻就想起常新生那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他来就比大哥大一岁,已经有三个孩子,就快添老四了呢!”
又问:“他怎么来了?”
韩玉玲一边感叹着,那么大年龄还考呢?他考上,家里老婆孩子咋办啊?
听李红岩问,忙道:“我也不知道,你大哥招呼的,等你大哥家来,你问他吧。”
中午吃饭,李红岩就问了李新国,才知道,常新生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过来问问李红岩报志愿的事儿,还他考得分数不太高,没敢报太好的。再,也不知道有什么大,就知道个省大,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就报了地区师范专科和农业校。后边的农业校连大专都不是,直接是个中专校。
李红岩听了也只有沉默的份儿,高考中断了十年,他们这一次考试又通知的比较仓促,得到通知到考试总共不足两个月时间……种种原因,这次考试根没有任何参照物,一切都是两眼一摸瞎。就是李红岩自己,虽然成绩在县里还不错,但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够被校录取。
这晌午饭还没吃完呢,二姐仓仓皇皇地赶回了娘家,一进门,见了人话没出来就哭开了:“爹……”
韩玉玲和江艾兰连忙上前搀扶,却被李红岩把大嫂挡住。大嫂都五六个月,可别磕着碰着的。
她上前叫了声二姐,然后就道:“二姐,你别哭,咱爹没事儿了!”
屋里,李大河听到动静,也出声:“红霞回来了!”
赵春芝也挑起门帘来,迎着:“这大冷的天,大远远的路,你咋也回来了?”
“娘,我听爹病得快……我哪还管得了天冷不冷啊!”李红霞着,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
李红岩扶着二姐送到里间门口,李红霞临进门,回头瞪了妹妹一眼,低声道:“等我出来再和你算账。”
李红岩能啥,只能等着呗。
转回头来,她才想起大姐夫的遭遇,连忙提醒大嫂二嫂出门看看,还真是,大姐夫是被丢在大门外喂骡子,二姐夫更惨些,不但要喂牲口,连一大一两个孩子都丢给他了,正焦头烂额呢。
李红岩和两个嫂子连忙把两个孩子抱进屋,李新国招呼二妹夫,一家人都进了门。
李红岩抱着二姐家的子,刚满周岁的石头,这娃儿被亲娘丢下,恼的不行,皱着眉头哭的哇哇的,好几个人哄也没奏效。
赵春芝就挑帘子问:“孩子咋了?快抱进来让你爹看看。”
韩玉玲立刻推了推李红岩,李红岩抬头看向大哥、二嫂,结果,一个个都向她打眼色,让她抱孩子进去。
无奈,李红岩只能壮起胆子,抱着石头,二姐夫则领着闺女雨一起进了里间。
一进门,赵春芝就伸手来接李红岩怀里的石头,一边给子擦眼泪,一边拿糖拿点心给两个孩子吃。
李大河已经不躺着了,穿了衣裳依靠在炕头上,略显虚弱,但脸上带着笑。赵春芝也是一脸笑,对着她的外甥外甥女。却自始至终没搭理李红岩。当然,也没对她怎样。
爹的病好了,爹娘没打她没骂她,这样,李红岩就很知足了,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二姐夫比大姐夫活络些,进门就笑着问候,又得了信就往这里赶,因为远,到得晚了。
赵春芝就问:“还没吃午饭吧?”
二姐夫就笑:“路上垫巴了点儿。”
“那怎么行,赶紧,让你嫂子们再生火做饭,那几个鸡蛋给俩孩子炖上。再拿条咸肉炒菜。”赵春芝一发话,李红岩连忙答应着,匆匆挑帘子出了屋,站在门口忍不住就笑开了。
娘指使她干活儿……这算是已经原谅她了吧?!
韩玉玲和江艾兰见她出来,都凑上来。
李红岩就忍不住地笑道:“娘给二姐他们做饭,让给孩子炖鸡蛋,再拿条咸肉做菜。”
李新国刚好把老牛安置妥当了进来,闻言又道:“拿条咸鱼做上。红霞离得远,难得来一回。”
韩玉玲爽快地答应着,又给李红岩出主意:“你进去把俩孩子带出来,叫上咱家那几个一起玩儿。”
这是想着,孩子稀罕,但老人还在病中,太闹腾了,影响了李大河养病。
李红岩嘿嘿一笑,答应着,挑了帘子进了屋。这回,她没有迟疑。
进去一看,石头胖子已经不哭了,嘴里裹着一块糖使劲地咂摸呢。雨就乖巧,偎在二姐身边,拿着一块点心一口一口地吃着。
李红岩就先向老娘回报,又:“娘,我带雨和石头去那屋玩儿吧,让他们俩和卫卫民茉茉亲近亲近。”
赵春芝瞥她一眼,应了一声:“嗯。”
轻微的一声,却让李红岩如释重负,几日来压在心底的石头一下子丢开,浑身骨头都轻了,咧着嘴包了石头,又牵了雨,往外走,经过门口时,向大哥李新国站得意地一笑。
她往西里间去,和做饭的大嫂二嫂招呼:“把孩子们叫过来,让的们认识认识,亲近亲近。”
二姐太远了,赶着牛车当天来回太累了,又难得回来一趟,赵春芝和李大河就留闺女和外孙住下。二女婿家里还等着信儿呢,吃了午饭,就赶着牛车回去了。只留下李红霞带着鱼、石头住下。
当天晚上,二姐就带着两个孩子住在李红岩的炕上。
雨石头跟着卫几个玩的开心,也累坏了,洗了手脚塞进被窝,李红岩一个故事都没讲完,就都睡着了。
李红霞也钻进两个孩子被窝,姊妹俩开始话。
自然要问事情的前因后果,李红岩也没隐瞒,就把和郑玉书的相识相爱了,又了王秋萍提亲这些。
李红霞听完,道:“红岩啊,婚姻大事还是要听咱爹娘的,咱们毕竟是年轻,经的见的都少,没个注意,被人两句好话就糊弄了也正常。”
李红岩听得有些不解,就问:“二姐,你出嫁是哭得特别厉害……”
李红霞默然片刻,叹息道:“姓王的虽然为人不错,但对他媳妇儿你也应该知道,可不算好,听那媳妇儿常年病怏怏的。他父亲也不能干活儿,一家子就指着他一个,再能耐又怎样,还不是刚刚吃饱……再了,你姐夫体贴,又勤快能干,家里人也好相处,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过去那些事儿,早就丢下了。”
李红岩默默听着,心中不是没有感慨,但也仅仅是感慨。她觉得,自己和郑玉书的感情不一样,他们为了彼此,一起努力考上了大,将来,一定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到一起,幸福地生活。
李红霞也知道,这事儿,只能劝,不能勉强。若是用强,反而容易引起对抗之心,从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何况,不管妹妹怎么,半夜里‘掉进冰窟窿,她还是持怀疑态度的。有了这件事,她更不敢的太重了,以免再激的妹妹做出傻事。
姐妹俩很有默契地换了话题,聊起了李红岩考大的事。
大姐只上了识字班,二姐李红霞则读了两年,认识字不少,简单的信件啥的能看个大概,也能写自己名字啥的,太深的西就不懂了。
听着妹妹一个初中毕业生,就敢报高考,并拼命习,考了个不错的成绩,她也觉得很激动,好像参加考试的人是她一样。
姐妹俩聊着聊着,不知谁先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起来,姐妹俩对视一眼,看到对眼睛红红的,都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