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李红岩病了那一场,就一直在家休息,直到过完春节,李红岩才复工。
因为过年,卫生室不忙,林廷辉和李红岩也不用坐班,只早晚过去配药,然后去社员家送药打针即可。
鉴于年前王秋萍搞的那一出,林廷辉体谅李红岩,不让她往屋子去,只让她去王家屋子和李家。这两个队人口少,加起来也不到屋子一半,所以她的任务很轻松,每天早晚各用大半个时就能完成。
通知书到了之后,家里太闹哄,李红岩就带着三个的一起去卫生室待着。
送走郑玉书第二天晚上,廖江川也来告辞。他也要去校报道,也终于要结束七八年的知青生活,离开南陈大队了。
大队派了骡车相送,廖江川就对李红岩不用早起送行了:“……以后日子还长着,不定哪天就又见面了。”
李红岩笑着点头,两人互相留了校的通信地址,然后廖江川洒脱地挥手告辞。
已经是三月二号了,看着廖江川的背影渐渐没入夜色,李红岩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他三号到京城,这会儿大概还在火车上吧。
李家商量了两天,最后把待客的日子定在3月1号。待完客,拾掇两天,16号李新国送妹妹去省城医院报道。
这时候的火车票不好买,怕买不上耽搁了,索性提前一天出发。倒车去地区,再买火车票去省城,两天时间,足够了。
定下待客的日子,李新国自然要去公社一趟,没有请帖,人跑一趟当面邀请,礼数足够了。
刘珍珍毫不迟疑地答应着,到时候一定到场。又问:“家里准备的咋样?还缺什么不?”
李新国也不矫情,就道:“都准备妥当了,什么也不缺了。”
刘珍珍略略惊讶:“猪肉也有了?”
李新国一脸憨厚道:“去年生产队里养的猪还剩下一头……”
噗嗤,刘珍珍失笑,伸手点点李新国道:“你还是这么细致周……行了,我也正好和你一声,我琢磨着今年的政策有松动迹象,你们生产队也可以适量多搞些副业,各家各户养殖的数量也不必死守着老规矩,两个人一只鸡,社员们捡几个鸡蛋还不够换火柴的,也确实苛刻了些。”
李新国脸色一喜,连声道:“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这几年风调雨顺的,每年的粮食都能有些盈余,地瓜蔓子、花生秧儿还有地里的草籽多得很,不能养生灵,就那么白白糟蹋了,老人们看着都心疼。”
刘珍珍轻轻叹了口气,道:“政策放松了,能多养生灵是好事,但你也要多费心了,多去农技站联络联络,养的活物儿多了,防病防疫可就更不能轻视了。”
李新国点头应承:“嗯,这个我会注意的。”
刘珍珍又看向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膛黝黑健壮的农村汉子,脑海中却是当初他们在校时的模样,青葱岁月,俊秀而羞涩的少年……
片刻,她转开目光,正色道:“你父亲的身体已经没办法胜任队长一职了,日前,我和陈金昌大队长沟通过了,赶在春耕前,就把你的任命下达。好好干,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够胜任的。”
李新国抿着唇角,点头道:“谢谢刘主任费心。”
刘珍珍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着推了车子出门的李新国,轻轻叹了口气,过去的曾经固然令人怀念,她更注重眼下和将来,只希望妹妹以后好自为之,别把她费尽心机攒下的这些人缘,都给糟蹋了。
从刘珍珍这里得了信儿,李新国回去之后,就去找陈金昌商议。
陈金昌只,他是大队长,不好太过直接地干涉各队的生产活动,而各个队自己搞点儿副业,他却可以支持。当然了,支持只是神上的,要钱要物,大队里是没那个能力的。
屋子那边几个队人多口杂,人心也散,李新国不爱和那边的几个队来往,只悄悄去了趟王家屋子,和王家屋子的队长王喜林碰了碰头。之后,李新国就悄悄去了有养殖传统的大队,跑了两天,终于定下五十头猪仔。
他们李家生产队有个型养殖场,前些年就养十二三头猪,交了任务后,剩下三四头是留给社员们过年的。
原来,都是年前交任务猪的时候,就把第二年春天的猪仔定下,过完年,把猪仔就捉回来养着。今年不少大队也听过到了政策放松的消息,猪仔变得特别抢手,亏得李新国行动得早,王喜林晚了两天,跑一圈没能定上猪仔,过来和李新国打商量,分他们队几头。李新国和队里几位话事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分给王家屋子队十头猪仔。
王家屋子一直有养羊的传统,队里有两鞭羊,大大约摸有五十多头。作为回报,他们匀给李家十二只羊,其中六七头母羊都揣了崽儿,母羊一胎一般都在两只以上,等开了春,母羊产仔后,羊群数量就会增加到二十多头。
另外,王喜林还联络到一些鸭苗,李新国听得也很是意动。李家周边河渠甚多,南渠挖通之后,西南那片洼地也可以开成一片河湾,养鸭的条件比西北角沙窝里的王家屋子可优多了。
关键是,鸭比鸡泼剌多了,不易生病,池塘里的水草、浮萍都是很好的饲料,喂好了不少下蛋,经济效益不比鸡差呢。
王喜林之所以和李新国分享这件事,也是考虑到李家周边的水面条件优,他提出和李家一起出工挖水塘,然后两个队各出人员,共同养鸭,有了收益之后,两个队分享,当然,李家可以占得多一点儿,比如四六分,李家六,王家屋子四。
尽管两个队的关系好,但在利益分配上,李新国却不会客气,和王喜林你来我往地交涉一番后,约定,李家出了水塘,王家屋子就出饲料,其中麸皮、谷糠不得少于多少,都做了很细致地约定,最后经济效益四六分成,李家六,王家屋子四。
气得王喜林直骂他脸厚心黑,没人味儿……李新国尽力替自己队的社员争取利益,至于骂两句,有关系吗?
忙着这些生产队的事务,不耽误李家准备待客的事儿。
11号这天一早,杀猪。
刚过完年,村里人买肉吃的不多。李新国留下一爿肉待客,另一爿肉准备送去公社屠宰点,恰巧李新社和陈请假回来,看到多出来一爿肉,立刻给李新国出主意,不要送去公社屠宰点,交给他们俩处理。
李新国看看两个人,也没多问,只叮嘱别惹出事,就自顾自地带着人忙乎,垒灶台,磨面,分割猪肉……第二天待客,这些准备工作今天都得弄利落了。
李新社和陈用一只柳条筐子装了猪肉,又用干草盖了,绑在自行车上,带着去了县城。
不到晌午,两人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交给李新国一沓子钱,还带了两条烟和四捆白酒回来。烟分别是一条牡丹一条金鱼,酒则是村里极少能喝到的玻璃瓶景芝白干,芝麻香型,喝过的老汉都叫好。
把烟酒送回家,交给赵春芝保管,李新社和陈就加入进了准备工作中。
晚饭之前,准备工作就妥当了,帮忙的乡邻都各回各家,李新国只留下二叔李大山、比较亲近的一个堂三大爷(也是此次待客酒席的掌勺厨师,)两个人吃饭。
李新社也留陈来着,被他婉言拒绝,只第二天自己再早过来,就回家去了。
发生了那种事,尽管两家子似乎往来如常,但李新社也理解陈,不好意思到家里来,特别是不好意思见红岩。看着陈略显寂寥的背影,李新社叹气:唉,兄弟是好兄弟,就是和自家妹子没缘分。
有现成的菜肴,收拾了几个,李新国开了一瓶酒,让三个老兄弟喝一盅,美其名曰尝尝酒。
这两年,社员们刚刚混饱肚子,不再挨饿,一年到头难得吃顿肉菜,更别喝酒了,即便偶尔来客人喝一回,也是去供销社打的散装酒,用地瓜干酿的,据喝着有一股子瓜干味儿。瓶装酒最便宜的也得一块四五,太奢侈,喝不起。
仨老汉一人一个酒盅子,也不用辈们斟酒,李大山最,就充当了斟酒的,先斟满了酒盅子,什么话都不,端起酒盅仰头就给干了。
放下酒盅,仨老汉动作特别一致地吧唧吧唧嘴,啧啧有声,老三伯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这好酒就是好啊!”
在下桌子上吃饭的李新社扑哧一声笑了,怕招来老哥仨的骂,连忙端起碗,把笑声掩下去。
李新国和其他人也忍不住想笑,这老哥仨都是又忠厚又老实的,夸奖的话也不会,夸半天,就一个‘好酒就是好。
赵春芝把一个丸子汤送上桌,笑着给李大河打眼色:“你的病还没好呢,可悠着点儿吧,三哥和他叔也不是外人,不会嫌你怠慢的。”
她这么一,李大河就笑着指了指酒盅子:“就喝三盅。”这会儿的酒盅子,三盅也不到一两酒,是真不多。
三伯和二叔也向赵春芝保证,他们哥俩自己喝,不用陪。
李新国和李新社哥俩吃饱饭,又到院子里看看为待客做的准备,李新国自然就问起一爿猪肉的去向。
这时候往屠宰点送杀好的猪肉,带着骨头一起过秤,一斤只能卖四毛二、四毛三。屠宰点剔了骨头卖肉,一斤卖五毛六。这只猪过了两个年,长得肥,毛猪足有一百五十斤,去掉头蹄内脏后,一爿肉在六十斤以上。若是送去屠宰点,最多只能卖二十多块钱。
但是,李新社带回来的四捆酒和两条烟,就得七十块,另外还拿回来十二块钱。这里翻外翻,可是翻了两倍还有余呢!
“你们怎么弄到那么多钱?可别犯错误啊!”
李新社嘿嘿笑:“大哥放心吧,保证不会犯错误。”
然后,他就详细了一下卖肉的过程,一爿肉带到县城家属院,因为猪养得好,膘厚肉扎实,带着骨头,一块二一斤还很抢手。有几个行动慢的老太太没抢上,还一个劲儿地拉着他们问,什么时候再去卖肉呢!
听着二弟这么一番描述,李新国都觉得跟不上了,一愣一愣的。
李新社则继续道:“大哥,今年咱们队里养猪,也别光喂菜喂草了,该喂点儿饲料,我和打听了,县酒厂的酒糟特别便宜,晒干的酒糟只卖一厘五,买点儿回来喂猪,据一年喂到二百斤很轻松。猪喂肥了,咱们除了任务猪也不用卖给收购站,我找渠道卖出去,一斤多卖两三毛钱不成问题,养猪再不是攒钱,而是赚钱了。”
他和陈议论过了,县里的工厂少,地区或者市里的工厂单位多,消费也高,想办法开辟几条渠道,禽蛋肉类这些,都极容易出手,还能卖个高价。
李新国沉吟半晌,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队里买酒糟喂猪这事容易,只是,怕你们俩不知深浅,再弄出事儿来。你们眼瞅着出驾驶执照来,就能留在供销社车队开车,大好的前程,可不能犯错误。”
李新社连忙拍着胸脯向大哥保证:“大哥,你放心吧,我和你还信不过嘛,都知道轻重的,再怎么地也得先保证自己不搭进去啊!”
十二号一大早,帮忙的亲朋乡邻就过来了,院子里热热闹闹地,灶上热烘烘的炖了一大锅白菜粉条猪肉,桌子上放着一摞一摞的白碗,一大笸箩二合面的馍馍。但凡来帮忙的,不论男女,各自拿碗去灶上盛一碗,再抓个大馍馍,吃馍馍喝肉汤,香的人停不住,一个个纷纷夸奖,这帮工饭实诚,比很多人家的过年菜油水还大呢。
早饭刚过,陈金昌好几名大队干部都过来了,里几位老师和林廷辉也随后到了。紧接着,大姐夫二姐夫赶着车前后脚到了,因为隔得远,半夜里就套车往娘家赶,二姐夫的车上铺着被褥,二姐和俩孩子都裹在被子里,到了姥娘家,石头还睡得像猪,都没醒呢。
九点多,公社老校长第一个过来了,接着是刘珍珍带着几名公社干部也到了。公社这些人,就都让到大嫂的厢房里,这边按了一张桌,刘珍珍一行人到了,就通知灶上开席。
农村里待客都是流水席,不按时间的,都是凑够一席就上菜,吃完了再换下一拨。
李红岩仍旧当起了孩子王,大姐家两个淘子,二姐家一双儿女,加上卫卫民和茉茉三个,都被她拢在自己房里,脱鞋上炕,她拿了纸给雨、茉茉折纸,和几个淘子玩琉璃球,用粉笔在床单上画个圈儿,几个子就都不哭不闹腾,只盯着几颗琉璃珠子,一个个屏息静气地,想用不太灵活的手,把琉璃珠子弹进圈儿里去。
村里相近的亲戚、乡邻,也陆续过来,有送两尺布的,有拿十个鸡蛋的,也有拎几个馍馍过来的,随现钱的比较少,陈金昌随了十块钱,而且代表大队,给南陈大队第一个大生发了表彰,奖励了二十块钱。
刘珍珍听后,笑着道:“陈队长这是督促我们表态啊。”
大家都跟着笑,笑过之后,刘珍珍继续道:“公社里情况大家都知道,不富裕,但是,今年咱们公社特别争脸,第一年恢复高考,咱们就考上了两名大生,四名大专生,在县拔了头份儿。魏主任和几位副主任开了个会商议决定,每个大生奖励五十块钱,五十斤粮票。每名大专生奖励二十块钱,三十斤粮票。我们今天过来,就替红岩领过来了。”
完,随同一起过来的赵杨拿出两个信封,递给在座的李新国:“大哥,这个是公社里发的奖励。这个是刘主任和我们几个的一点心意。”
李新国连忙客气推却,赵杨按住他的手:“大哥,这是大家一点儿心意,不多,也算大家伙儿来沾沾大生的喜气和才气,你就别客气了。”
刘珍珍也笑道:“过来贺喜吃席的大家伙儿都随礼,咋地,你要是不要,我们可就不好意思再吃啦!”
被她这么一,李新国只能向大家道了谢,将礼金收下。
刘珍珍这一桌最早开席,十点多,不到十一点就结束了。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剩下的就是亲戚、相邻、朋友了,都是随到随吃,坐满一个席面就开始。
当然,村的乡邻们拿几个鸡蛋、送二尺布什么的过来,基都不吃席面,而是各自找活儿帮忙,妇女们就去厨房帮忙洗菜、洗碗,年轻人伙子则上菜、招呼客人、忙前忙后。
李家哥俩、二叔家哥俩,加上两个姐夫,带着各自相熟相近的同朋友,分工合作,招呼的各处周到妥帖,忙而不乱,一直热闹到下半晌三四点钟,人群才渐渐散去。仅剩下亲近的几家人,帮着将借来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碟各自还回去。然后,又将席面上撤下来的剩菜,合在一处称为合菜,相熟相近的乡邻们一家子送一碗合菜,再拿上两个白面馍馍,作为答谢。
像两个姐姐、二叔这些亲戚,则多一些,也有没用完的食材,也分成若干份,每一家带带一份回去。大姐二姐过年初三都没回门,这回凑一起,加上妹即将离家上,这一去至少半年不得见,三姐妹相聚在一起就更难了,于是都不赶着回家,打算住一晚,好好话。
晚饭,李家人吃的也是剩菜,直接用盆子端上来的。因为席面上的菜油水足,对于常年缺油水的老百姓来,就是难得的好菜,大人孩子吃的都很香。
吃过饭收拾了,两个嫂子带着孩子们就回房睡了,两个姐姐和李红岩带着两家的孩子们都去了李红岩房间睡,两个姐夫则去了厢的南间睡。大哥大嫂住的厢是三间,一明两暗,南屋盘了炕,卫卫民太,还没分出去,就一直空着,平常放点儿杂物,家里来了客人,烧烧炕就能住下。
屋里只剩下李大河老两口和李新国李新社哥俩,然后开始对账。
布料、棉花、鸡蛋这些,对过账点过数后,到交给赵春芝保管。最后则是合计现钱账目和钱款,算出数目来,不算大队和公社的奖励,一共收了二百八十多块钱,这其中,刘珍珍和赵杨都是随了十元,另外两个公社人员各随了五元,老校长随了五元,陈金昌随了十元,王喜林随了十元,大队干部们和队长们则都是五块。加上乡邻们你随五角、他随一块的,数目都不大,但基村都动了,加起来也就不少了。
账算出来,一家人都有点儿意外,李大河将账子翻了翻,叹了口气,交给赵春芝:“放好了吧。”村里人的这份心意他们一家人都感受到了,账簿子要放好,以后人家有事儿,这些就是人情往来的依据。
西里间里,几个孩子疯玩了一天,吃饱了洗洗手脚往被窝里一塞,很快就睡着了,三个姐妹就把孩子们放在炕尾,把炕桌放在炕头,围桌坐着,或者靠墙倚着,低声话。
李家五个孩子,李新国是老大,下边是两个妹妹,李新社是老四,这四个孩子相隔的都不大,一年半两年的样子,李新社和李红岩中间的隔得比较多,整整隔了六岁。那几年吃不饱饭,村子里落生的孩子都很少,整个大队和李红岩同年的孩子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