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玲又对李红岩一笑,从几匹布底下拿出一块米黄色的细格纹布料来,给李红岩请功:“当当当,看,好看吗?最新花色的的确良布料,公社供销社根见不着的,整个县里就来了一匹,内部都没够,我好不容易抢了这么一件衬衣的料。”
李红岩伸手摸了摸,的确良触手不像棉布那么涩,滑溜溜的,不容易褪色,颜色也更洋气,不像常见的棉布那样,不是大红就是大绿的。
她很真诚地评价:“确实挺好看,这个颜色挺显白的。”她没出口的是,靳玲的皮肤比较粗黑,穿这种柔和的颜色正好。
靳玲用手摸了摸,将心中的不舍按下去,努力笑得一脸灿烂道:“你喜欢就行,我也没别的西,就给你这块布料,算是贺礼吧。之前我是真不知道,你可别怪罪我来晚了。”
一块布料可不少钱呢,何况刚刚她从靳玲眼神中看出来,她对这块布料也是极喜欢的,她哪能还夺人所好。
她连忙道:“家里给我做了新衣裳,不用你再给我了,你做一件衬衣穿吧。我给你,我昨儿见着刘主任的列宁装里边套着一件衬衣,是那种翻领的,特别洋气……来来来,我画给你看,你拿着图去找裁缝做,这个细格子的做翻领,肯定好看。”
而且,靳玲属于五短身材,脖子很短,不适合穿衬衣领,翻领则能衬得脖子修长些,看来会更好看。
“哎呀,这个新式的领子可真……不一样,真好看!”靳玲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却仍旧忍不住要表达自己的赞叹之情。
只是,布料就这么一块,她都了送给李红岩了,怎么好意思再拿回去。
李红岩微笑着点点头,半勉强地拉过靳玲的书包,把布料塞回去。又抱了棉布去找老娘赵春芝。
年前年后事太多,赵春芝都没怎么做针线活儿,倒是她找的几位女红手艺不错的妯娌媳妇儿做了些,李红岩把靳玲带到老娘跟前,赵春芝就把收拢来的成品交给靳玲,清点数目,填写拿货单子,这些都是合伙做生意最初,李红岩和李新国就替老娘规划好的。平日交接的手续周些,账目清楚,能省下不少口舌。
靳玲也没想到这次过来能拿到这么多货,毕竟老讲究正月里不能动针线,是会戳龙眼,一年干旱,像她自家几个嫂子拿着这个老讲究当圣旨,整个正月都甩着手逛门子,家出了西家进的,玩一个正月。
靳玲清点货品很仔细,不但清点数目,还抽查其中一些成品的针脚,这还是和赵春芝打交道多了,对赵春芝比较信赖了,第一次交货的时候,她可是一件一件看过的。从这一点也能看出,靳玲的明细致,赵春芝还拿她教导过李红岩,让她跟人家着点儿,别什么事都大大咧咧,细节不留意,也可能吃大亏。
收了货,靳玲又和赵春芝清算上一批的货款。
李红岩把靳玲交给老娘,就出去帮嫂子们做饭。别看自家老娘没上过,但结了婚后李大河教她识了不少字,心算更是一把好手,赶集去供销社、去收购站卖鸡蛋啥的,那账算得真叫一个溜,几分几厘几乎是张嘴就来。她一点儿不用担心。
过年的肉菜、咸鱼这些都还有不少,前一天待客做席面剩下的也有一些,李红岩过去时,俩嫂子已经把菜筹备的差不多了,她也就搭把手烧烧火,坐在灶火前,搂着茉茉带着卫卫民,拿烧成炭的木棍写字,教仨孩子识字,仨孩子很踊跃地识字认字,都认对了,姑姑会有奖励,晚上多讲一个故事呢!
农家饭吃得早,都是赶在天黑前吃完。靳玲吃过饭,李新国带着李红岩兄妹俩,送靳玲回公社。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色还很亮,走天色昏暗,快到公社驻地的时候,暮色渐起,四周景物渐渐模糊起来。
兄妹俩将靳玲送到丰安村口,穿过丰安村,供销社就在丰安村西头,隔着一条干渠,另一边是公社大院和中等单位。到了村口,有人来往,就不怕有什么危险了。
靳玲下了车子和李红岩告辞:“明天你早走,我就不能过去送你了,到了大也别忘了我这老同,记得给我写信哈。”
李红岩笑笑:“会的。”
靳玲又回头向李大哥道谢,然后准备离开时,有个年轻的姑娘骑着自行车,从村子里出来,经过几个人时,车子速度不减反升,嗖地一下骑了过去。
李红岩没咋注意,倒是靳玲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刘珠珠!?”
靳玲惊讶之下喊的声音并不低,刘珠珠即便骑车速度快也不可能听不到,她却充耳不闻,头都没回一下地走远了。
毕竟曾经和刘珠珠要好过,靳玲被打了脸后很尴尬,李红岩就道:“她可能没听见!”怎么可能没听见!
靳玲自然顺势下坡,干笑一下:“你这考上大的大生都没咋地呢,她一个被撵回去种地的反而不认人了。嘁!”
李新国一直保持沉默,这时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
李红岩和靳玲就此分别,然后坐上大哥的车后架回家。
走出来一段距离,李新国道:“这个靳玲心眼儿太多,你以后仔细着点儿。”
李红岩没怎么在意,但还是笑着应了。
回家收拾一下,兄妹们就早早回房歇下。
第二天要早起去县城赶车,李红岩躺在自家暖烘烘的炕头上,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火炕上,甚至,隐约听着里间里老爹的咳嗽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令她心安的。
明天,她就要出发,踏入一种新的生活中去了。对那个崭新的环境,崭新的世界,崭新的老师、同、可能认识的朋友,她都难免带了些忐忑、不安,但也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这种种情绪充斥在心间,让她久久难以入睡。
辗转反侧,李红岩的脑子空前的兴奋,一会儿回想起时候偷喝老爹的酒,昏睡上大半天;一会儿又想起她怕大哥娶了媳妇不再疼她,偷偷藏起大哥相亲的新衣服;一会儿又想起时候她闯了祸,总是莫名其妙地让可怜的二哥背了锅……当然,她也想即将踏上的行程,她和大哥会去市里坐火车去省城,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听火车特别大,一节车厢就赶得上十几个解放汽车,而一列火车有好几个车厢呢……就这么胡思乱想,任由思绪不着边际地飘忽飞转,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天色还黑着,赵春芝过来叫起。李红岩明明睡得很晚,却一下子就醒了。
虽已是冬末初春,但凌晨的气温仍旧很低,李红岩一出门,就觉得寒气像水一样无声地漫延上来,从她的衣领、衣襟、袖口……一切缝隙里钻进来,让她想起掉进冰窟窿的刹那,她打了个寒颤,呃,冷死了!
爹娘、大哥和两个嫂子都起了,早饭已经做好了,锅灶上的白色热气在这寒冷的早晨,是最好的慰藉。
大哥已经把行李绑缚在自行车上,早饭也盛好了端上桌。李红岩是最后被叫醒的,她只来得及洗脸梳头,坐下来吃了饭,就匆匆跟着大哥出了门。
爹娘相互搀扶着,后边跟着大嫂二嫂,一起送到大门口,李红岩坐上哥哥的自行车,已经出发后,老娘在后边喊:“路上心着,到那儿给家里写信……”
一直满脑子混沌的李红岩,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湿了脸颊。
兄妹俩先骑自行车到县城,转乘去地区的公共汽车。九点多到了地区汽车站,二哥李新社和陈买好了汽车票等着了,兄妹俩匆匆忙忙赶上去大店市的汽车,临近下午三点,终于到了市里,由汽车站走一段路去火车站,然后排队买上火车票,最近的一列火车是夜里十一点四十开车的,凌晨三点半到省城。
买上车票,兄妹两个才算松了口气,来到候车室等车。下午四点半,兄妹俩拿出从家里带的白面馍馍和咸鱼咸菜,吃不知是午饭还是晚饭的饭。
拿出饭菜,李新国叮嘱妹妹看着行李,他从兜里掏出茶缸子,去茶水炉倒开水,其间遇上个站务人员,他询问了一下,回来就对李红岩道:“我刚才问了,行李可以暂时放在存放处,出站直着走不远就是新华书店,我记得你想买只钢笔,咱们去那里看看。”
兄妹俩花了五毛钱,把行李存上,出了火车站去新华书店。
李红岩转了一圈,买了一支英雄牌钢笔,很奢侈地花了两块六毛钱。书看了不少,却一也没舍得买,尽管这时候的书籍定价并不高,很厚一也就一块多钱,很多书都是几毛钱,但她还是觉得很贵。倒是买钢笔付款的时候,看到有个角落处理报纸刊物,根不论了,就是论堆,一堆足有二三十刊物,就三毛钱五毛钱这样。李红岩如获至宝,找了一堆散落一团的儿童杂志刊物,足有六七十的样子,她就去找售货员,售货员大概也实在不把这些处理品看在眼里,很随意地让李红岩去挑,交五毛钱,能搬多少就搬多少去。
哎呀,这个价格比去收购站淘废品还便宜呐。李红岩欣喜万分,还没忘向售货员要几根打捆的塑料软绳,拉着大哥过去,把那些儿童刊物画报,甚至还被她翻出来两六十年代初出版的,纸张都发了黄的服装裁剪、毛衣编织书籍,打摞捆扎,大哥编筐编席子都特别灵活的手艺,这时候又体现出用处了,书横纵打摞,再用绳子一捆,特别牢固。加上在家里干活出力的身体倍儿棒,把所有儿童读物部搜**净不提,还有李红岩挑出来的二三十有用的杂志书籍,包括指导积肥的、庄稼防虫防病的、家畜家禽饲养的书籍,足有四五十斤。
看着李新国轻轻松松拎起两大捆书,售货员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估计,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为了几书,有人这么拼。
当然了,这两捆书的重量对李新国来不算什么,但打捆的塑料绳子太细,特别勒手。出了书店门,他就有些撑不住了。
也是巧了,恰好书店门口堆着一堆点炉子用的木头,李新国和看门的老大爷了一声,挑了一根比较直溜的树枝,却把却把枝杈,将两捆书往树枝两头一挂,上肩膀就成了简易的担子,比用手拎着得劲儿多了。
到了火车站,兄妹俩挑着两捆书去取之前的行李。李红岩就询问,把两捆书再存上,行李处的人挺好心,直接让他们拿着原来的票,把行李取走,放下书就行,不用再交钱了。
一路辗转,当兄妹俩扛着行李从省城的火车站走出来,凌晨三点多,在村里时就是万籁俱寂,漆黑一片,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和门前广场上却亮着灯。
这么早连个公共汽车都没有,也不好分辩向,于是,李新国做主,拉着妹妹又去候车室,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兄妹俩靠着铺盖卷儿睡了一觉,墙上的挂钟六点多了,候车室里的人多起来,声音嘈杂,兄妹俩才醒了,轮换着去洗手池洗了脸,又打了热水,在候车室将就着吃了早饭,这才收拾收拾,离开火车站,往校里去。
市里的公交车还比较简单,车次比较少,一班车常常要等一个多时。省城的公交系统就比较完善了,李新国向车站的人员询问过了,出了火车站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公交站,等了十几分钟就来了一辆公交车,兄妹俩一人五分钱买了票。
买票的时候,李新国问售票员,省医院到那个站下车,售票的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新国,又打量李红岩,很怀疑地问:“你们两个都是去医院报道的?”
他们这班车跑火车站和大密集的化路,这几天没少拉来上报道的生,见多了抱着孩子的、挺着肚子的,再看眼前这俩还算比较正常的。
李新国咧嘴一笑,自豪道:“我送妹妹报道的。”
“哎呀,姑娘看着年龄不大啊,应届毕业生?也了点儿吧?”
“嘿嘿,我妹妹是初中毕业参加的高考,我妹妹习好,考了我们县的第三呢!”李新国着话,一脸骄傲,比他自己考上大都高兴。
这么一,不光是售票员,连周围坐车的人都听见了,纷纷夸奖感叹起来,倒是把李红岩闹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一路到了校,下车的时候,周围的人还帮着递行李,看得出,他们对于年纪、初中毕业就能考上大的李红岩,是真的佩服又欣赏了,好几个年龄大点儿的,看李红岩的眼神儿都像看自家的儿孙辈,慈爱的不行。
兄妹两个背着行李来到校门口,隔着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大门上插着红旗,挂了红色的横幅,大门两侧也贴了红红绿绿的迎新标语,有在校生在大门口摆了桌子,接待前来报道的新生。
似乎,任何时代,大生都是青春飞扬的代表。李家兄妹离着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有迎新的师哥师姐们热情地迎了上来,抢着搬行李,一边搭讪询问,得知李红岩只有十七周岁的时候,一个个眼睛都瞪大了,都一样的满脸不可思议。
前一天就有不少新生过来报道了,他们负责接待的来想着认识认识师弟师妹的,结果看到的很多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比他们的年龄大许多,师弟师妹怎么都叫不出口的。年纪的也有,但基上在二十岁左右,李红岩是他们目前接到的年龄最的。
有老校友带着,之后的报道手续走的很顺利,进了校门,连行李都不用李新国扛了,有两个体格壮实的男生,主动请缨,帮着把行李送去女生宿舍楼。
李红岩住在四号女生楼的3楼,每层楼的两端有厕所和洗衣间。李红岩的宿舍在316房间,面南朝阳,通风透气,楼下是高大的水杉树,推开窗户,入眼的就是养眼的一片翠绿,还有水杉特有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宿舍里都是标准的四张双层床,八人间,李红岩到的最早,其他舍友还没有到。
扛行李的孙建一眼看见李红岩的名字贴在门后的下铺床位上,立刻动手把她的名字揭下来,又征询李红岩的意见:“这是不成的习俗,早到的有权利挑选喜欢的床位,红岩师妹,你喜欢睡上铺还是下铺?”
“下铺?”李新国提议。
妹妹在家一人睡一盘炕,没睡过上铺,床位那么高大概会不习惯吧?而且,上铺会不会有危险?还有,上上下下的也不便吧?
李红岩却有不同的意见:“还是上铺吧。”
下铺固然便些,但宿舍空间这么逼仄,舍友或者来人肯定都在下铺坐……正因为她在家自己住惯了,所以更喜欢清静。
孙建立刻将写着李红岩名字的纸条和靠窗左侧上铺的纸条换了,另一个口腔系的章国安就笑道:“这个位置好,坐在床上就能看见求恩湖,湖北边是食堂,南边那栋楼是咱们校的图书馆。”
床铺上已经有一条草床垫了,只需把铺盖卷儿打开,一铺就好了。
章国安又建议:“楼下有晾衣区,但是平常洗衣服都是晾在窗外,只有床单才会拿下去晾,哦,天气好,也可以晒被子。”
三五分钟,李红岩就把床铺好了,床侧的墙上有些掉涂料,她不心把袖子都蹭白了。心里就盘算着,像家里那样用报纸糊一糊不知可不可以。
孙建主动请缨,带兄妹两个去熟悉一下校园环境,李红岩就从床上下来,章国安眼尖地看见李红岩袖子上的白灰,立刻道:“我听班上的女生她们去具店买一些白纸糊墙,花一两毛钱,就能很干净了。”
孙建也道:“也有用布料做墙围子的,还可以做上一些插袋放西,特别是上铺,挺便的。”
李红岩听着一一记在心里,至于她自己还是再打听看看有没有其他案,多几个案选一个最合适的拿来用。主要是她心疼布料太贵,还花布票,为她上家里已经花费很多了,她不想再让家里破费了。
兄妹俩跟着两个师哥在校园里转了转,熟悉了一下教楼、图书馆和食堂、锅炉的位置,孙建和章国安还要回去迎新,就告辞离开了。
李新国跟着妹妹回了宿舍,宿舍里又来了一个新生,约摸二十四五岁年纪,梳着两条齐肩麻花辫,穿着一件碎花上衣,劳动蓝的裤子,身高马大皮肤也有点儿黝黑,正在李红岩对面的下铺收拾行李,李红岩瞅了一下床上贴的纸条:陈婕。
这个名字看,不像是农村姑娘啊,可这位的穿着……
果然,陈婕见到李红岩就快人快语地道:“你就是李红岩吧?年龄看着好啊,你多大了?我二十四岁,山市人,在莱市下乡六年零六个月……”
下乡六年半,难怪已经被同化的这么彻底了。
陈婕着话,从桌上拿起一个子,从里边拿出一沓票来递给李红岩:“我和你、王菊芳、邱淮雨一个班,刚刚咱们的辅导员来过了,把咱们这个月的饭票、菜票送过来了,每个人定量35斤,细粮4斤半,粗粮1斤半,菜票是165元,另外还有165的现金补助,那个我没留,等见到辅导员你们自己领吧。这是你的饭票菜票,你点一点。”
李红岩这时才知道,她们宿舍里并不都是一个班的同,八个人三个专业,她们四个人是临床的,另外四个人又分两个专业,两个口腔,两个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