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货员也略感惊讶,买手表和买自行车差不多,可都是大件儿,来买的大多数顾客都会看一看,考虑考虑,哪怕急着用的,也会在柜台前斟酌上一阵子,才最后决定买哪一款。没想到,这两个年轻人如此爽快,也就看了两眼,手还没碰到表呢,就决定买了。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的,下半年大楼里的工资制度做了调整,在基础工资之上添了奖金项,根据每个柜组的销售额定奖金额,也就是,卖的多,奖金高。这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了售货员们的积极性。
这也是无奈之举,一直是独家经营的百货大楼,随着周边出现了来多的商贩,一家独大的局面不再,她们钟表柜台受到的冲击还不算大,纺织品柜台、成衣柜台、日用品柜台的营业额,比前一年都有明显的下降,甚至呈现递增趋势,一个月比一个月下降的幅度大。
对于陈决定买进口表,李红岩挺意外,但并没有多话,毕竟她只是提供参考意见,没有决策权。
陈拿了表,举起来看了一下,然后笑微微地递给李红岩:“你戴戴试试。”
李红岩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以为是让她戴一下做个参考,没有多问,接过手表,把左手腕放在柜台上,才把手表套上去。
售货员把开好的票夹在头顶的钢丝绳上,手一推,哗地一声,滑到对面的收款台。陈也跟着过去付款了。
“我来帮你戴吧。”
从没戴过手表,李红岩拿到手表又特别心翼翼,怕碰到磕到弄坏了,结果就是打不开表扣了。
略略有些羞窘地道了声谢,李红岩把表递过去,售货员接了表,轻轻一扣,啪嗒一声,搭扣弹开,漂亮的金属色表链松弛下来,带起几道好看的波纹。
售货员把表套在李红岩的手腕上,一边调整,一边扣上搭扣,嘴里赞叹着:“姑娘生的真是好看,这么白的皮肤,细巧的骨架,戴上这款女士手表真是太好看了。”
李红岩也被这款手表吸引,微微举着手腕,看表盘上的指针……第一次在自己手腕上读取时间的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呢!
售货员又道:“你戴表链太长了,要截去四节才行……姑娘,刚刚那个伙子是你对象吧?可真好,伙儿人长得神俊俏,待你也这么好……啧啧,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她卖表的,习惯看人的手表,刚才她可是看见了,伙子手上戴的还是一款旧表,看磨损的程度,最起码也得十年以上了,却出手就给对象买这么好的进口表,啧啧啧,姑娘长得漂亮,也确实值得伙子心疼啊!
李红岩一听她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我们不是……”
话未完,陈已经付完款回来了,打断了李红岩的话,一边低头欣赏李红岩手腕上的表(其实是欣赏手腕),一边道:“表链有点儿长……”
售货员已经验过了回单,就插话道:“刚刚我量了一下,至少需要截去四节表链。”
陈就道:“那就截吧!”
售货员放好单子,回来帮李红岩摘表,一边道:“姑娘太瘦,我看着截四节就行,留一点余量,胖了也能戴。”
李红岩一听又要解释:“不是,不是我……”
陈却:“截下来的表链不能接回去了?”
“能的。”售货员道,“我是怕你们觉得麻烦……”
“没事儿,不麻烦,就按照她的尺寸截,表链我们放好了,以后胖了,再过来接。”陈很利落地做了决定。
看着售货员拿着表进去找修表师傅调整表链,陈这才面对一脸焦急、困窘的李红岩,安慰地一笑,道:“你别着急啊,这表就是给你买的。”
“我不要表,这么贵……”李红岩一听更急了,她怎么能无缘无故地要这么贵重的西啊!
一着急,李红岩就抓住了陈的手腕:“陈二哥……”
陈垂着眼看了看抓着自己手腕的纤细手指,因为没参加过重体力劳动,李红岩的手指特别纤细匀称,骨节不突出,而且肌肤饱满,不露骨。
他克制住想握住这手的冲动,抬起眼看过去,咧嘴一笑道:“你还记得上一次帮我买的那一批布料吗?你二哥虽然没来,但货却是我俩一起的。那些布料捎回去之后,特别受欢迎,很快就被抢光了。你知道我们第一次挣了多少钱么?”
他抬起手向李红岩比了个数字,低声道:“二百多块!一次!”一共挣了两百,两个人平分。
李红岩被这个意外地消息惊住了,完忘记了买手表的事,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立刻担心道:“陈二哥,你们……可别被人当投机倒把给抓了。”
陈嘿嘿一乐,道:“我们又不上街摆摊,就是替大伙儿捎点儿西,不怕的。”
他又道:“我这个月其实来省城好几趟,怕耽误你习都没去找你……我每次来,都捎点儿回去,虽然没有第一次挣得那么多了,但也不少。这表啊,是你二哥捞不着来,我替他跑腿儿的……”是二哥,但不是李二哥,是陈二哥。
“太贵了。”李红岩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也想要一块手表,看时间便许多。但是,她之前想的买块国产表,七十多的金锚就行,连上海、北京都没敢想,却没想到,二哥居然给她买了块进口表,好几百呢。
“你不用心疼,不用替他省钱,他不少挣。虽然大头都拿回去交给家里,但零头攒下来也不少,买块表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二哥挣的钱都交给家里了,没钱。陈二哥的不用交,攒着给你买衣服买表。
李红岩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微微低着头缓了缓情绪,闷闷道:“那也不用买进口表啊……”二哥自己好像还没买表呢!
陈的向只能看到李红岩的鼻头红红的,又是酸软又是心疼,正想着怎么宽慰她几句,售货员拿着调整好表链的手表回来了:“姑娘,快来戴一下试试,不合适的咱们再调。”
红岩连忙撇撇头,飞快地抹了把眼角,拉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这才转回身来,把手伸过去:“谢谢。”
表链是比着手腕子调整的,戴上自然合适又好看,李红岩没了最初的不安和忐忑后,这会儿也是特别高兴。女人哪个不喜欢漂亮致的西呢?何况,这块手表,造型漂亮致,表盘上镌刻的梅花标志特别秀气好看。
两人从百货大楼出来,李红岩突然想起段玉珍提起的,她爹娘都是烟市针织厂的工人,据她,针织厂每年都有很多残次品针织品,秋衣秋裤背心内裤啥的都有,残次轻微的,发到供销系统当处理品卖掉,残次比较严重的,就堆在仓库里,许多工人拿回家做棉衣啥的。
李红岩就问陈有没有去烟市出车的机会,若有机会去的话,她可以跟段玉珍,让他去找段家爹娘联系联系,若是能把那些挤压的残次品运回来,应该也有很多人会买。
陈听了很高兴,连连点头道:“去啊,最近就要去烟市运一批物资,估计要连着跑好多趟呢。我们捎了几趟布料回去,正觉得布料卖的没刚开始好了,你的这个消息太及时了。”
听到能帮到陈和二哥他们,李红岩也很高兴,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陈原要带李红岩在外边吃饭,李红岩却想起周日晚上,食堂里蒸大包,窗口还有红烧排骨,就建议陈回了校吃饭。
陈也不坚持,跟着她回校吃饭,到了校又交给她一个鼓囊囊的书包,打开来看,有糖果、巧克力、奶粉,还有两个大罐头瓶子,一瓶子是自制的辣子肉酱,一瓶子油炸知了龟儿。
李红岩让他在楼下等着,自己抱了家里捎来的菜上楼,招呼舍友们解馋,又拿了饭盆和热水壶下来,带着陈去食堂吃饭。
看着她难得的显现出符合年龄的活泼,像风一样进来又出去,上铺的王菊芳愕然道:“刚刚我没有看错吧,李红岩戴……买表了?”
经过三四个月的相处,一个宿舍里的人彼此都很了解了,她们都知道李红岩平常生活很抠门儿,打菜从来都是打一毛二的,馒头一顿只吃二两,其他女生即便饭票够吃,菜票也都不太够,条件好的甚至会花钱贴补,可李红岩每个月都能省下一些,从到了校,大部分同都向家里要过钱补贴生活了,她却从来没跟家里要过钱。
谁有汇款、包裹,收发室会单独把名字写在黑板上,收款人、收件人再拿辅导员开的证明信去取。她们从来没看见过李红岩的名字上黑板,这个瞒不了人的。
然后,唐喜凤就猜测道:“她天天吃那么少,攒了钱不会都买成表了吧?”
王菊芳立刻道:“统共四个月,她顿顿不吃能攒多少?不够啊!”
粗细粮一共三十多斤,李红岩再省,一个月也得吃二十斤,剩下的十几斤都是细粮票,也不过两三块钱。加上省下的菜票,一个月能有十块钱,不能更多了。四个月也就四十块钱,连最便宜的表还差一半好嘛!
段玉珍瞥两个人一眼,淡淡道:“你们也别瞎猜了,待会儿她回来,问问她不就是了。”
完,拿了饭盆水壶,招呼一声,唐喜凤和王菊芳也立刻跟上,一起下楼吃饭去了。
张檬从外边回来,在楼下遇上段玉珍几个。
段玉珍告诉她,李红岩去了食堂,拿了两个人的饭盆。张檬道了谢,上楼提了自己的暖壶拿了只饭盒,看到桌上放的知了龟儿,知道是李红岩家里捎来的,就拿了几个边吃边下楼,路上还被相熟的一班女班长给抢了两个去。
她绕了点路,去了趟教师餐厅,打了一份黄瓜木耳炒鸡蛋,一份干溜肉段,拿着去生食堂。
一进门,已经打好饭的李红岩就挥手示意:“这里!”
张檬走过去,把饭盒往桌上一放,看着李红岩打的一份排骨、一份干炸带鱼,笑着道:“哎呀,托二哥的福,我也能跟着解解馋。”
陈还不太习惯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接触,微微拘束道:“红岩和我你,平常对她多有照顾,真是辛苦你了。”
张檬就拿胳膊碰碰李红岩,低声嘀咕:“这么有良心的话,我咋就不敢相信是你的呢?”
李红岩瞪她一眼:“你不承认,那就算了,我以后嘱咐二哥,不用跟你客气。”
张檬嘿嘿笑,眼睛一转,看到了李红岩手腕上的表,笑了笑道:“刚买的?”
“嗯,我二哥来不了,托陈二哥代替他来给我买的。”李红岩着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一脸开心。
“好多二哥……”张檬扶额叹息,然后道,“听你的,你大哥二哥对你可真好啊!”
“那是当然!”李红岩毫不客气地承认。
两个姑娘叽叽咕咕地边话边吃饭,陈在旁边看着,心中想象着平常他看不见的日子,她也像今天一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着日子,将来,到大医院当一名医生,以致用,治病救人,挺好的!
他没想过将来要她怎样,他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对她好,再好一点儿。
李红岩和张檬吃完饭,送走陈,又去教室自习之后才回宿舍,就见宿舍里几个人都趴在陈婕的床上,扎堆儿不知干啥,连她们两个进门都没人理会。
“你们干嘛呢?”张檬走过去询问,透过缝隙探头看向床上,陈婕立刻回头朝她示意噤声。
张檬也看到了床上放的西,一个黑匣子,正传出靡丽婉转的歌声:我把一切给了你,希望你珍惜,不要辜负我的一片情……
张檬眼睛一亮,也凑过去,屏住呼吸倾听起来。
李红岩在后边关了门,慢一步走进来,恰好听到‘……我永远怀念你,怀念你温柔的情,怀念你火红的心,怀念你甜蜜的吻……霎时脸红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西,放下书,拿起脸盆牙具匆匆出门去洗漱了。
等她洗漱完回来,被调到很低的歌声已经没有了,李红岩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张檬道:“我这里还有两节电池,来来来,装上装上,听完再……”
她的手扶在门后,差点儿又落荒而逃。
这群人真是的,听这种歌曲这么起劲儿,这要是被报告给校,还不得给处分啊!
歌声再次响起,张檬回过神才想起李红岩,回头一看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脸颊绯红的模样,还以为她病了,立刻问:“怎么了这是,发烧吗?”
着,还伸手过来触碰她的额头,想试试体温。
李红岩一侧身避开,嗔怨道:“你们听得什么歌啊,被老师知道了还不给处分啊!”
张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引起了其他几个人的注意,都转眼看过来,就见李红岩红着脸站在那儿,张檬一边笑一边点着她道:“你,你年纪,脑筋咋这么老封建呐,这歌咋了?没有爱情,人类如何繁衍生息了成千上万年?!”
邱淮雨也道:“‘没有了爱,地球便成了坟墓。爱情是人类最伟大高尚纯洁的感情,不容人辜负,‘爱情永不死。”
李红岩被她们诘问的哑口无言,因为她也想到了郑玉书,想到了他们之间美好的种种,然后红着脸妥协:“你们想听就听,可别让人知道了……”
张檬还算是理智,这时也冷静下来,道:“红岩这个顾虑也不无道理,咱们在宿舍里听毕竟容易被人知道,还是换个地……这事儿交给我,我找个安的地,以后去那里听。”
她这么一,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舍友们也得暂时作罢,看看时间不多,连忙纷纷去洗漱,准备睡觉。
其他几个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邱淮雨和李红岩。
李红岩上床,把换洗下来的衣服晾上,然后扯了毛巾过来擦头发。
却听邱淮雨突然道:“你省师那边有个老乡,叫周新兰的,你认识吧?”
李红岩微微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才道:“怎么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宿怨啊?”
李红岩转眼看向她,淡淡道:“是有一点过节。”
她没有细刘珠珠的道德败坏,只微微笑着向邱淮雨道谢:“谢谢你。”
邱淮雨嗤笑一声:“我什么也没,你不用谢我。”
该的了,李红岩也不勉强,继续低头擦头发。一边心里忍不住琢磨,刘珠珠这是怎么编排她了?连万事不关己的邱淮雨都听不下去,忍不住回来向她提醒?!
李红岩琢磨了一会儿,等上了床拿起课开始习,她就很快沉浸进去,把刘珠珠的事儿丢到脑后去了。
之前有邱淮雨带回来的录音机和歌带吸引了注意力,等洗漱回来,也想起来李红岩买手表的事。
陈婕像来心直口快,端着脸盆一进门就问:“红岩啊,你是不是买了手表啊?”
李红岩已经在床上看书了,听到问话,就道:“是,我家里捎钱来给我买的。”
一听这话,之前几个人的猜测就没意义了。
王菊芳虽然比李红岩和张檬都大,但性格确实宿舍里最活泼的,上前笑嘻嘻道:“红岩,快把你的表给我们看看,让我们也过过眼瘾。”
李红岩多少有点儿不舍,就没摘下来,而是从扶着床栏杆把手腕伸下来,王菊芳立刻凑上去看,一边惊讶道:“哎呀,红岩这表是啥牌子啊?不是上海也不是北京呢,是朵花呢。”
“我看看,我看看。”陈婕也凑过来,“哎呀,真是一朵花呢,好像是杏花?还是苹果花?”
邱淮雨神色微动,看了看李红岩,道:“那是梅花。”杏花?苹果花?还桃花梨花呢,还能更村点儿嘛!
一边心里微微有些发酸,李红岩不声不响的,居然戴上瑞士梅花表了,这可是老百姓能买到的最好的表了,比日表还好呢。
“呵呵,不管是梅花还是杏花,都挺好看的……这是哪里产的?比金锚贵吧?”陈婕笑嘻嘻地替自己打圆场。
李红岩笑笑:“差不多。”若一块梅花能买几块金锚,太招摇了。
邱淮雨眨眨眼,没有作声,躺回床上,看她的《巴黎圣母院》去了,埃斯特拉达那么圣洁、那么美丽、那么纯真、那么热爱生活,最后却死的那么惨……唉,都是她太天真太傻了,爱错了人……
另一边,陈婕要求李红岩把手表之后摘下来,拿给其他人看看,李红岩笑着缩回手去,道:“一块手表而已,哪里值得大肆宣扬……哦,刚刚你们放歌的是什么啊?我咋看着不像是收音机啊。”
陈婕没要到手表,来有点儿不高兴,一听李红岩起录音机听歌的事,立刻兴奋起来,和王菊芳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是邱淮雨省大老乡的,我给你啊,唱歌的是弯弯人呢……”王菊芳一脸神秘,压低嗓子像对暗号一样。
李红岩也挺好奇,毕竟弯岛分离两边数十年,一直敌对的,能听到对岸的歌声,还真是一件很新鲜很刺激的事情呢。那歌声……虽然歌词有些太没羞没臊的,但声音真的很甜很好听呢。
一讨论起这个,唐喜凤、段玉珍和之后洗漱回来的张檬都参与了进来。张檬自然是见过录音机,也听过磁带歌曲的,了解的也多,她和邱淮雨两个互相补充,介绍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还有那边的流行音乐,李红岩这天晚上第一次听,音乐不仅仅有样板戏、革命歌曲,还有校园歌曲、民谣、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