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即便再不甘心,最后也只能悻悻地走了。
张檬和李红岩陪着默默流泪的陈婕回宿舍,邱淮雨则返回餐厅,拿几个人的饭盆,再看看有没有剩下的饺子,或者其他吃的,拿一点回来,陈婕没吃几个饺子就被喊出去了,没吃饱。
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几个人还没觉得太难堪,但回到宿舍,闭塞的空间中只有三个人的时候,尴尬和难堪却从四面八涌上来,陈婕躺在床上,面朝里呜呜地哭着,李红岩和张檬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无措。
顿了片刻,李红岩俯身拿起陈婕的脸盆,招呼张檬一起出门,去洗手间打水回来,给陈婕洗脸。
她们宿舍是混合宿舍,就自己班几个看见也就罢了,若是让其他人知道,陈婕的事儿很快就要传遍校了。
张檬是这么劝她的:“你走到这一步,靠得是自己的习和努力,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至于婚姻什么的,只有你自己觉得不合适就是理由,别人管不着。你洗把脸,别等会儿都回来了,看你肿着眼,一看就看出事儿来了。”
陈婕没话,但沉默片刻,还是依言起身,擤了擤鼻涕,然后用冷水洗了脸。
邱淮雨也拿着几个人的饭盆和一饭盆饺子回来,进门看见陈婕收拾了,除了眼睛略略有些发红,大看不出来了,就笑着招呼:“都过来尝尝,我像唐僧一样化缘来的饺子,好几个口味儿,尝尝别的班级的饺子好吃不好吃。”
邱淮雨平常都是傲娇范儿,一直高高在上的人,难得这么和气地笑着话打招呼,大概太难得,之前还哭得厉害的陈婕居然没有拒绝,接过来吃了两三个饺子,又推给张檬和李红岩:“你们也都尝尝!”
李红岩和张檬刚刚拿了饭盆去洗手间刷好了回来,见陈婕邀请,也凑趣一人尝了一个。
李红岩嘎吱一口咬了块生姜,吐在手中,足有黄豆大,不由笑了:“这是哪个班的,这是把生姜囫囵放进去啊!”
张檬吃了一个,竟嘎巴一声,吐出一枚硬币来。
陈婕道:“哎呀,居然还有放钱的,咱们班都忘了。”
张檬却对饺子里放钱接受不良,而且,这枚硬币上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没洗过,别消毒了。她把硬币拍在陈婕手心:“你喜欢就送你吧。”
完,人就飞快地走出去,李红岩拿了个水杯紧跟出去,她想也知道,张檬肯定是嫌弃硬币不干净,出去吐饺子了。
在家过年,赵春芝每次也会拿几个铜钱包进饺子里,只不过,那些铜钱都会提前用火碱搓了,再用滚水烫才用,虽然消毒措施不够严谨,但已经不算脏了。刚刚张檬吐出来的硬币则不然,看着就脏兮兮的……别张檬,就是她也禁不住想起微生物寄生虫课程的那些西,想吐了……呕!
她们两个人回来,其他人还没回,陈婕和邱淮雨两个一人捧着一杯热水坐着,听陈婕她的过往和婚姻。
“……当时是真苦啊,下地干活儿,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地上的热气蒸着,人在庄稼地里还得干活,觉得自己就像离了水的鱼,下一秒就会被干死热死了,一天下来,我的脖颈子就晒脱了一层皮……后来绝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城,或者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在村里落户扎根……于是,我就挑了这个结了婚。他对我还是好的,太累的活儿就不让我干,可婆婆管着不让,为了这事儿,没少磋磨我,直到我怀了孕,这才不再逼着我下地干整劳力的活儿……但是也不让我闲着,拾掇棉花、种白菜、种萝卜……还是一天到晚地忙,我生大儿子的时候就是在棉花地里发动的,挣扎着到家,孩子差点儿生在裤子里……得知恢复了高考,我没敢吱声,偷了户口报了名……我是不回去了,我生了两个孩子,但我也每个月寄钱回去,我尽了心了。”
其他三个人默默听着,李红岩和张檬没作声,邱淮雨道:“你不怕两个孩子出事儿?要是真病了,他们不给看病怎么办?”
陈婕苦笑着摇摇头:“他们家弟兄两个,大哥家四个闺女,没生出儿子来,只有这两个孙子,老太婆不喜欢我,但对两个孙子还是很心疼的,我又寄了钱回去,她手里有钱,不会不给孩子看病的,不会的。”
陈婕最后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加重语气还是安慰自己。
到这里,王菊香三个人先后回来了,陈婕迅速收拾起心情来,招呼三个人尝饺子。那三个人的班级都没有组织包饺子活动,见有饺子吃都特别高兴,一边吃饺子一边问他们包饺子的情况,有有笑的,宿舍里重新热闹起来,李红岩躺在自己的上铺,手里拿着一书,恍然觉得之前那份母子分离的悲伤、撕心裂肺都是假的一样。
元旦过去,生们立刻就得面对这一个期的考试季。不管平常刻苦与否,到了这个时候,都用功刻苦起来。一个个废寝忘食都是事儿,甚至有人坐在楼道里复习背书到半夜,一大早三四点中又有人爬起来,到楼道里借着灯光看书的。让她们一衬托,仍旧按部就班按着自己规律作息的李红岩,反而显得轻松、惬意,不够刻苦了一样。
她甚至听不止一个人,她看着也不咋用功啊,为什么考试能考那么好的成绩?遇到这种奇葩人问的奇葩问题,李红岩除了一笑而过,实在想不出其他答案了。
一月中旬末,生理教授通知她们,去京城的行程定下了,就在二月十三号,她们十二号考完试,第二天就出发。让她们拿生证过去,校统一购买火车票。
李红岩交了生证后,回来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明放了假要跟教授去京城参加一个会议,不能按时回家了。
一月二十六号,李红岩又考完一科,从考场出来,她拿了钥匙往传达室去拿信,结果意外地看到了等在大门口的陈。
他看着似乎瘦了些,脸色有些憔悴,穿着一件军大衣,站在大门口的柳树下抽烟,在他脚下,丢着足有七八个烟头儿了。
“陈二哥!”李红岩的叫声唤醒了陈。
他抬起头看向李红岩,然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地笑容来。
“陈二哥,你来了怎么不进去找我?”
“传达室的人你们考试呢,我怕影响你,就没进去……天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
李红岩仍旧穿着二哥送来的呢子大衣、里边也只穿着一件厚毛衣,这一套装备,在房间里还行,室外待久了是撑不住的。
她搓搓冻得发僵的手笑:“我想拿了信快回去的,屋里有暖气,不冷。”
陈不容分,俯身从地上的行李袋里拿出一件大红的棉服来,递给李红岩:“赶紧穿上。”
李红岩一看,这红色的棉服是微微发亮的料子,用线缝出菱形的纹路来,蓬松柔软轻便,张檬和邱淮雨都有,据叫什么‘面包服。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陈二哥帮我捎回来的?又花了不少钱吧?”
邱淮雨的她没问,张檬给她过价格,好像这么一件七八十块钱呢,比呢子大衣还贵呢!
陈笑笑:“有你二哥呢,你别操心钱的事儿。”
李红岩听他这么,就不再多问,喜孜孜地把棉服接过来穿在身上。棉服是收腰款式,腰间有一个漂亮的卡子,即便她里边穿着大衣,也并不显得多臃肿,仍旧掩不住她纤细苗条的好身材。
“好看!”陈忍不住赞了一声。
李红岩也不像在家里时那么拘束、羞涩,听到这声赞美,微微红着脸,大大笑着道谢:“谢谢陈二哥夸奖。”
她拿了信,回去交给考完试的同们,然后照例带着陈去食堂吃饭。
吃饭时,陈起这次来的原因:“叔和婶子知道你要去京城,都不放心,正好我过来看看……”
李红岩就道:“是我们生理教授,要去京城参加一个术交流会,大会准许每位参会的教授带两到三名生,我们教授就挑上了我和张檬,还有其他班的一名男生。张檬就是每次和咱们一起吃饭的女生,她家是京城的,有她和我一起,你回去和我爹娘,让他们自管放心吧。”
陈笑着点点头应着,吃过饭,没有多留,就告辞走了。
李红岩拎着行李袋回宿舍,打开一看,才发现,行李袋里又有一件米黄色的套头高领毛衣,一双黑色的半高跟矮靴,李红岩愣了一下,拿起靴子翻过来一看,36码,是她的鞋码子。
拿着这双靴子,李红岩沉默半晌,最终,轻轻地叹口气。
若是最开始她只把陈当做哥哥的话,经过王秋萍闹得那一场,她也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并不太单纯。后来,她离家求,陈坦坦然然地过来探望,她也觉得这样挺好,毕竟他和二哥是同事,两家关系还维持着,没有太糟糕。
但,一次又一次,她不是没有感觉,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照顾,她再木讷迟钝,也总是有感觉的。特别是看到这双号码恰好的鞋子,她就更确定,不是二哥了……二哥那个人看着挺机灵,但事儿粗心的不得了,她曾经听到二嫂抱怨,结婚几年了,自己穿多大码鞋子二哥还不知道呢。
二哥连二嫂的尺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呵!
她一转眼看到了腕上的手表,看到仍旧穿在身上的面包服,还有面包服下,穿了半个冬天的大衣、毛衣……她早该想到,爹娘再疼她、二哥再宠她,都不会给她购买这些西,这都不是宠,是纵了。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呢,即便手头有了余钱,也不会部拿来给她买西。何况,老娘老爹连两个哥哥收入不平等会引来矛盾的事儿都考虑到,就更不能,无节制地往她身上花钱,他们看重她、疼她,却更看重整个家庭的和谐、团结、和睦。
良久,她把身上的面包服脱下来,连同行李袋一起拿到上铺,放在行李架上。
张檬中午没在校吃饭,下午另一场考试即将开始了,她才匆匆赶回来,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手里还拎着一个军用行李袋,往教室门口一放,朝讲台上准备发试卷的老师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到李红岩身边落座。
“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弃考了。”李红岩低声道。
“姐习那么用功,不参加考试,岂不是浪费了我一个期的辛苦?我还指着考个好分数,回去向老爷子老太太讨辛苦费呢!”张檬乐呵呵地丢下一句,眼看着老师把试卷发下来,连忙收敛神色,正襟危坐。
考完试,李红岩和张檬一起回宿舍。
张檬一出考场门就把那个军用行李袋丢给李红岩拿着,李红岩被坠的身子趔趄了一下,疑惑道:“你装了什么?给家里买的省特产?”
张檬翻个白眼儿,笑笑道:“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红岩见她如此,也不再多问,拎着行李袋一路走回去。
回到宿舍,打开行李袋一看,李红岩有些傻眼:“你身上不是穿着一件大衣,怎么还有一件,你弄两件大衣作甚么?”
张檬撇撇嘴,上前来拉着她身上的呢子大衣道:“你身上这衣服也就在校园里穿穿,穿着出去,不超过半个时就能冻病了。我可告诉你,京城的温度比这里还要低,大早上出门,你这衣服根不顶用,一阵风就吹透了。保暖,还得穿这个!我给你拿了最号,你试试……不行,就把你娘给你做的棉衣棉裤穿上,别只顾着俏,冻坏了身体,年龄大了是你自己遭罪。”
李红岩也考虑到了去京城的穿着,毛衣搭配大衣是漂亮,但保暖真的不如家里的手工棉衣。她之前的打算就是穿棉衣,外边穿大衣。陈送来了面包服后,她又多了一个选择……如今,有了张檬的这件军大衣,她似乎完不用纠结了,这是最好的选择。
李红岩试了一下,最号的军大衣穿在她身上还是空荡荡的,这样穿着出去,冷风会从缝隙里往里钻,保暖效果不好。不得已,她只能把棉衣棉裤穿上,赵春芝手巧,棉衣棉裤做的特别合身,还找人裁剪的西式,不是那种大裤腰的棉裤,穿在身上很贴合,虽然行动间不如毛裤有弹性,比较笨拙,但保暖感极好,而且不会显得太臃肿。
穿上棉衣棉裤,张檬又拎着她的红色毛衣开衫道:“你把这个套在棉衣外边。”
李红岩愣了愣:“这不得成了球啊!”
虽然这么,她还是把毛衣穿上,她的毛衣来穿着就比较宽松,套进一件棉衣,竟然还不显得紧绷。张檬拍手道:“挺好看的,就这么穿,进门脱了军大衣,也挺好看,还不妨碍行动。”
李红岩对着书大的镜子看了看,也看不出怎样,张檬她这样子不难看,她就决定这样子了。临行前,还是把毛衣和裙子装进了行李袋,以备需要时替换。
至于那双皮靴,她也没穿,张檬带的是套,一人一件大衣,一人一双军靴,那种翻皮大头靴子,同样要的最号,李红岩垫了两双棉鞋垫,才算合脚。
这种鞋子是真沉,李红岩穿上就觉得好像脚上栓了两个大铁块,重的几乎抬不动脚了。但这种靴子的特点就是特别暖和,穿着它去踩雪都不怕。李红岩适应了之后,就喜欢上它了。
第二天,两个人拎着行李,穿着一样的衣服来到校门口,生理教授看见愣了一下,连声:“姑娘穿啥都好看,这身打扮特别神。”
同行的另一个生是一班的男生,叫韩大川的,习特别好,上个期期末考试,专业第一名的,平常是个少话内向的,一看见两个女生的如花笑靥,莫名其妙地突地红了脸,慌乱地扭转头,不敢看了。
生理老师看着两个漂亮的女生,再看老实木讷的男生,笑笑招呼:“上车,早点儿去车站。”
因为是教授带着生进京参加术交流,算是出差公干,教授买的是软卧票,三个生没能买上软卧,买的是硬卧票。校的车送他们到车站,三个生跟着教授在候车室等了半个时,开始检票后,从卧铺通道到月台,直接上车,不像硬座车厢那么拥挤。
从省城进京,坐火车要十几个时,三个生帮着教授把行李送到软卧车厢后,就转回到三人所在的硬卧车厢,收拾了一下,也各自爬上自己的铺位。
李红岩这才发现,军大衣真是妙处无穷,在外边抵御刺骨的寒风,在车厢里就可以脱下来当被子盖着。
卧铺很窄、空间逼仄,坐起来都有点儿勉强,李红岩躺在上面,拿了一书随意地看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到中午。
这时候火车上供应餐饭,不需要用粮票,比在车下买还便宜些,有些经常坐火车的,还会在车上多买点儿西带回家。
教授了,午饭不用管他,让他们自己解决。
看看到了中午,李红岩碰了碰顶上的床板儿,张檬立刻探下头来,两个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去餐车吃饭。韩大川看穿着也是家境不错的,所以也没意见,跟着两人一起去餐车用饭。
一路晃荡到天色黑透了,才终于到了站。几个人下车后,也没有接站的车子,几个人坐公交车去京医大,交流会就在京医大举办,他们和国许多校的与会人员一起,入住在校的招待所里。
坐了一天火车,几人都累坏了,简单吃了点儿饭,就各自回房洗漱休息了。
李红岩和张檬住一间房,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躺下后,很快睡着了,完没有进京的兴奋。
接下来的三天,三个人就跟着教授参加交流会,听各个校的教授讲述自己的术心得、体会,有很多内容李红岩听得不是太懂,但即便如此,也让她觉得这一趟来得太值了,受益匪浅,所良多。
第三天下午,术会就算结束了,教授还有些私事儿,需要晚两天回去,就发话给三个人,让他们趁这个时间去逛逛,难得进京一回,总得去看一看广场、故宫什么的。
张檬就和韩大川商量,第二天一早出门去看升旗,然后逛逛几处名胜古迹。
商量好了,张檬就带着李红岩出门,去她的家里做客,用她的话就是:“我带你认认门儿,以后你再自己进京,哪里不用去,直接过来就行了。”
李红岩没推辞,爽快地跟着张檬去了她家。她感觉坐公交车走了好几站,到了张檬才对她,不过是绕了点儿路,从京医大的南门出来,绕到北门这边来了,不过两三天街的样子,直线距离近的很。
张檬家住的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四合院,这里是张檬爷爷奶奶分的房子,她爸爸妈妈住在爸爸单位分的单元房里,平时不回来,只有节假日才回这边来陪老人。
张檬爷爷有事出去没在家,李红岩只见到了张檬的奶奶,是个特别和善慈祥的老人,而且,气质绝佳,尽管已经满头白发、皱纹密布,却仍旧气度雍容、举止优雅……她心里像有泡泡往外冒,都是赞扬女性美好的词句,许许多多,她却仍旧觉得无法形容张奶奶的美好。
张奶奶特别和善,亲自动手,做了她最拿手的栗子鸡煲,味道特别好。家里有一个保姆叫梅姨,这也是李红岩第一次见到家里请保姆的,初见时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但再看张奶奶戴上老花镜,和她们讨论术问题,李红岩就瞬间释然了。
张奶奶这样的人,虽然将近七十岁,仍旧坚持在临床一线,她们的力都奉献给了热爱的事业,没办法分心到家务琐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