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这一趟来省城,其实联系好了一批自行车。
随着政策放开,生产恢复和扩大,自行车的市场供应量逐步增大,他这一次搞了九辆,其他八辆都有了下家,只特意要了一辆6吋的最新型坤车,没有前车大粱的,准备送给李红岩。但是,他很敏感地察觉到李红岩对他的疏离,联想到年前她去了一趟京城,陈默默黯然。
送了李红岩到校,陈没有多留。一大堆行李被陈送到宿舍,然后,李红岩都没下楼,被陈挡在宿舍门口,眼看着他匆匆走了。
李红岩莫名其妙地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样也好。陈再对她好下去,她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不过,这口劲儿没松多长时间,张檬回来后告诉她一个消息:“省农大终于从安市搬回来了,她前一天到的,刚才就是去农大找自己的一位伯伯,从那位伯伯处得了个消息,农大有意在省找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地建试验基地,而黄河口就有一个名额。”
李红岩一听就起了兴趣,连忙问,试验基地的内容。
张檬就,是试验不同土壤条件下的作物生长状况,有偿征用一部分土地建立试验基地。因为是得了批的项目,基地建起来,最起码会通电,可能会通水……更关键的是,就此可以和农大教授取得直线联系,不单单是种植面的技术指导,还可以间接联系上畜牧、养殖等各面的专家教授,长期的好处显而易见。
李红岩听得兴奋,连忙拉着张檬去校里打电话。生会有电话,需要拨校总机,转长途才能通到公社,要转好几次,非常麻烦。想到刚刚离开的陈,李红岩没往家里打,而是拨打了陈卸货的单位电话,果然,陈已经到了,对让她等了两三分钟后,陈跑过来接了电话,声音还带着些气喘吁吁。
“红岩,出什么事儿了?”
他刚离开,李红岩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让他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
李红岩心中微动,连忙没事儿,然后把张檬带回来的消息给他了。
陈默了片刻,然后连声道:“这是个好事儿,大好事儿啊。你放心吧,我晚上就回去。这么好的事儿,别大队里,就是公社里也肯定支持的。事情一有了眉目,我就给你信儿。”
李红岩松了口气,又叮嘱一句:“春播之前,试验基地就会确定,没多长时间了,动作要快一些。”
陈又笑呵呵地答应了,再次让她放心。
这个消息及时地传给家里,李红岩和张檬就都搁下了。第一年的课程已经让许多生吃不消了,等第二年的课程压下来,他们才知道‘天打雷劈、让人医这句话从何而来。一厚重的专业课程就像一座座大山,哐哐地压在这些以生的身上,将他们压得一个个仿佛背了五指山的孙猴子,只有苦苦挣扎熬命的份儿。
就连一向习积极主动,也一向按部就班的李红岩,都不得不一再地调整自己的习作息,何况,她不仅仅有校开设的基础、专业课程,还有刚刚拾起来自的拉丁语和日语呢。
一开,她就成了陀螺,每天一早离开宿舍,然后就是教室、食堂、教室……其间,还有来多的时间要实验楼里度过。经过一年级的解剖、生理实验课打底,第二年真正自己动手练习操作的时候,张檬和李红岩都能够很镇定地面对了,而其他女生,一年级的操作基都不敢碰,都是男生动手她们直接采用数据,真正面对单人亲手操作,那就不是动物实验能够比拟的了,那真是怎一个惨烈了得。
如此高强度的习,不断地压榨着剩余的体力、力,也让李红岩发现,人的潜力真是无穷无尽的,最初的几天适应期过后,她居然真的适应了这种高强度习,适应之后,周六晚上她甚至还可以偶尔拿出一点时间跟张檬去看电影。
随着政策恢复,国内的电影拍摄也迅速恢复起来。
死寂了多年的国内电影圈突然出现了井喷式的暴发,《甜蜜的事业》、《从奴隶到将军》、《瞧这一家子》、《字辈》,还有最火的《花》。漂亮的陈冲、晓庆和帅气的国强,瞬间闻名国,成了红明星。
由此而来的,是电影相关的杂志的火爆,《大众电影》瞬间成了校园里人人追捧的期刊杂志,谁能有一,那都是很有面子的事儿,一杂志,几乎要传阅几个班级,每次有人借阅,主人总会特意叮咛一句,不许损毁,特别是不许撕封面、封内的图明星照!
与电影的火爆同期的,就是各种艺活动的悄然复苏、流行。而且,艺演出不再是单调的歌曲、舞蹈,有了《妹妹找哥泪花流》、《甜蜜的事业》这样旋律优美、歌词动人的电影主题歌插曲,港台歌曲也随着录音机和卡带的缓慢增多,以不可阻挡的潮涌之势席卷校园、各大机关单位,再然后就是销声匿迹了二十年的交谊舞会,再次出现在各大校、机关单位,最开始是作为艺汇演的一部分,一般放在固定的表演节目之后,安排一段时间办交谊舞舞会,到了下半年的时候,有的高校开始出现纯粹的交谊舞舞会。
李红岩宿舍里,只因为邱淮雨在艺演出后的舞会上翩然一舞,迅速地在整个校园里红了起来,成了众多男生女生心中的女神,甚至有人偷偷叫她‘舞蹈皇后。
张檬时候就见识过舞会,去年春节回家也见识了不止一次,她是会跳但不热衷那种,李红岩却是心专注在习中,根不分心的那种,于是,两个人就成了异类……因为,张檬工作的缘故,还是会参与到艺演出和舞会组织工作中去,那么,仅剩的异类就是李红岩这种,要么就是书呆子,要么就是老顽固老封建。
时间过得飞快,七〇年代匆匆过去,转眼,就到了八〇年代。随着年代的更新,似乎也标志着那些混乱动荡的结束,环境来宽松,人们的生活也目光所见地好起来。
八〇年,李红岩回家过年时,亲戚们凑到一起,第一句问的话大都是:“你们那分地了吗?”
或者:“你们那单干了吗?”
又或者:“我们那开春就分地!”这种话的人,一般都伴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骄傲。
李红岩旁观,觉得互相询问的人或暗戳戳的等人投以羡慕嫉妒,像是校里的天才生和万年霸;或者带着热切地却压抑的盼望,像仍旧未失去上进之心的路人生;而最后一种就像是卯足劲儿发誓冲击第一名的二三名,就盼着自己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
南陈大队又有了不同的变化,屋子五个队已经把土地分到了联产组,几个家庭合作那种,但分到各户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毕竟,生产工具有限,特别是传统农耕不可或缺的大牲口的短缺,没办法做到户均一头,没有这些大牲畜,只靠人力显然是不现实的。
李家和王家屋子两个队则是两个极端。
王家屋子在7年秋收后,就把地分到了各家各户,只不过,牲畜和大件的生产工具,比如播种耕地用的大型农具、运输用的平板车、人力推车这些,仍旧由两三户人家公用使用,至于生产如何来安排,则都有各家各户自己决定,可以组里几个家庭互帮互助,也可以各自为政,只要分配好牲畜和大件生产工具的使用顺序就好。
李家因为开发的副业多,窑厂、养鱼池、羊群、养猪、养鸡、还有果园和莲藕等等等等,各处都要用人,闲散了,还可以去窑厂和合作的建筑队伍打工,像工人一样挣工资拿现钱,能够用于土地的劳动力就特别紧张,于是,李家队经过社员们开会讨论,最后还是决定保留生产队的生产模式,由生产队队长统一安排调度,因为有了结余,队里又购进了一台四轮拖拉机,用于运输和农业生产,还购买了配套的农业机械,机械化操作,大片的农田更适合。
之所以有这个决定,还不得不,省农大的试验基地,虽然消息是陈带回来的,试验基地项目最后还是落户在了李家的地盘上,不为别的,因为李家身发展的养殖、畜牧和农业项目更丰富,几乎涵盖了省农大农业的所有科,他们只需要划出试验田和对照田就好,这里的农民配合度特别高,他们只需要清楚讲明白如何耕作、如何养护,然后,这些活儿就有社员认真去干了,不用他们动手,甚至,数据也可以代为收集、记录。
能让自己的人跟着研究人员一点一点习种植和养殖技术,这种机会,李新国要是错过了才怪。王家屋子的王喜林慢了一拍,试验基地没在意,等李新国那么积极地抢了去,他就嗅到了一丝不对味儿,关注了一段日子,就拎着酒去看望大河叔了,然后,第二天,农大的人再去巡视的时候,就看到各处的管理人员多了几个生面孔。
暑假李红岩回家时,李家托试验基地的福,已经通了电,王家屋子各家各户凑了电线杆和扯线的钱,也紧跟着把电扯了过去,倒是屋子那边人多心不齐,很多人家攀李家,不肯自己集资买电线杆和电线,更觉得祖祖辈辈都是点灯照亮,有没有电有什么关系?扯电花钱不,以后每天点灯都要交电费,又不是给免费的……于是,南陈一个大队,却出现了不同的景象,夜晚来临,李家和王家屋子灯光透亮,而屋子则是一片黑沉沉的。其中李家比王家屋子更好一些,不但家家户户通了点灯,每个路口还装了路灯,走路都不用打手电筒了,人心都跟着亮堂起来。
八零年春节回家,李红岩还得了一个好消息,陈家老大陈向阳终于放下了之前的失意,娶了媳妇儿,并且把家按在了李家这边,因为他娶的是李家的一个姑娘,比李红岩大两岁的李红芝,两家关系已经出了五服,但都算一大家子,按辈分李红岩叫李红芝姑。
当时,在李家盖新房安家,村人都看笑话,大队长的儿子跟到了丈人家,成了倒插门女婿。但是陈金昌不在意,连愣呵呵的婆娘王秋萍也不吱声,那些人看热闹看的没劲,也就偃旗息鼓了。
等陈向阳结了婚,带着媳妇儿去了县城,一套整齐气派的砖瓦院子倒是由陈金昌和王秋萍搬了进去,村里人这才明白,人家不是儿子倒插门,是一家人都去李家住了。
也是,虽然是一个大队,但李家这两年发展太好,通了电、装了路灯不,路面也在修,今年秋后只来得及把村里的大街巷平整了,铺了砖窑厂烧废的砖瓦碎砾,据,明年还要买沥青铺柏油路,还要和王家屋子连手,把柏油路通到村子后边的大公路上去。
李红岩过年期间听到有人畅想:“不定几年后,李家就实现了四个现代化,楼上落下电灯电话了呢!别的不,电灯不是实现了嘛!”
她差点儿笑喷了,还是第一次听过四个现代化可以这样解释……嘿嘿,只能夸乡亲们联想丰富,怎么也是四样儿,还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最具代表性的四种现代生活式呢!
陈金昌和王秋萍虽然搬到了李家这边的新房子里来住,但是王秋萍很少出门,又和李家分在村南村北,倒是没有什么交集。
李红岩甚至听到赵春芝也不再对陈家保持缄默,甚至还几次感叹陈,老大抗到8才结婚,老二眼瞅着过完年也6了,还连个媳妇儿都没,不知道什么年月才娶媳妇成家呢!起来,还替大队长陈金昌唏嘘感叹,却仍旧绝口不提王秋萍。
过完年,再开,李红岩已经是大三的生,一年比一年的繁重的专业课程,不等她们回味寒假的种种,就扑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一阵头晕眼花之后,不得不打点起二十分的神来应对。
研究生招生工作已经正式恢复,李红岩和张萌奶奶,著名的谢芳汀教授保持着书信联系。之前还是讨论基础问题,上了大三之后,谢教授对她的指导就明显的加深了许多,专业知识、临床经验,并提前给她打预防针,暑假提前和家里好,跟着张檬进京,她安排她们两个去医院见习。
八〇年暑假,李红岩进京见习,和张檬一起住在谢教授家。
然后,意外在医院与郑玉书遇上。
郑玉书惊讶在医院见到李红岩,还是穿着隔离衣的工作状态,询问之下,得知李红岩是来见习的,他看她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就被掩饰了下去。他问李红岩习如何,还适应京城的生活吗。李红岩简单地两个字回答:挺好。
郑玉书沉默半晌,告诉她一个消息:“我的手续已经办妥了,出国交流习两年,归国后,直接拿研究生历。”
李红岩脸上看不出异样,淡淡微笑着送上祝福:“恭喜你。一路顺利!”
郑玉书道:“谢谢。……”
他还想什么,可惜有人喊李红岩过去帮忙,李红岩告辞一声,匆匆去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郑玉书却恍惚看到一个穿着碎花衬衣、梳着麻花辫的姑娘,微微红着脸,受惊的鹿一般跑开,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过来,笑靥如花,人面桃花。
那是他向她正式表白承诺,她没同意不同意,反而受惊跑开,但她满脸的绯霞、明亮的眸子,还有眼底欲语含羞的情意,根不用语言表述。
她的反应似乎不够大,不够端庄,但足够快乐、一个回眸、一个娇羞的垂首,都是那么鲜活灵动,有一段时间,被他浑浑噩噩丢在脑后,但此时跳出来,却仍旧如在眼前般鲜活明丽。
她一直在他心中,不曾离开。
她也被他弄丢了,恐怕再也找不回来。如今的她,看他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倾慕、欢喜、羞涩、热情……她的目光仍旧清澈,但却再没有了他的影子。
两个月的京城见习转眼结束,她连开前都不能回家了。
坐火车到省城,结果出站就见到了陈和李新社站在一起。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李红岩又欢喜又惊讶。
李红岩接下两个人的行李,递给陈一个大件儿,自己拎着两个包,带着李红岩和张檬走出车站,一边解释:“我们车队今年添了两辆大黄河货车,我们哥俩申请,过来提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