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汤是被一群少年的嘈杂声吵醒的,她动了动手指,闻到了周边浓重的血腥味。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巷中,青石冰冷,而夜如墨,月如钩。
看着月亮的高度,汤汤发现自己其实只是昏迷了一会,她艰难地蜷起身体,将自己翻过来,望着天空,吐出一口浊气。
自己竟然还没死……别人的死亡都是手起刀落,自己的死亡还要细细品尝吗?
汤汤苦笑着:老天爷,这未免也太过残忍了吧。
“我问你,服还是不服?”
少年们的声音从巷子外的城墙根处传来,汤汤记得这些声音,自己在孤井中疗伤的时候,这些少年几乎每一晚都会来到孤井旁的茅草屋休息。他们是宫城的夜间守卫,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他们换班的时候。
汤汤欣慰地叹了口气,这样有人气的夜晚总是好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冬生,我再问你,服还是不服。服,你这苦日子就到头了,往后只管跟着爷吃香喝辣。不服么,更好,离下次换班还有的是时间,正好让咱们再活络活络筋骨。”
看来这些少年郎并不是汤汤之前想的,是在茅草屋中休息,而是一直在进行一些不齿的活动。
汤汤将目光转向那群少年郎,发现他们并不在茅草屋中。显然是多次的得逞让他们放开了胆子,直接在宫城脚下的一棵大槐树下开起了刑堂。
那是四五个少年,将那个叫冬生的孩子用绳子吊在槐树的枝丫上。冬生约摸不过十一二岁,身体还几乎未开始长多少,又可能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生地十分瘦弱。
此时被那几个少年吊在空中,四肢垂软,脑袋松弛,似乎已经被打得意识模糊。
汤汤看着那个在空中摇晃的瘦弱黑影,人之将死,心中更是柔软。
冬生的嘴唇阖动,似乎在什么。
“他什么老大,听不清。”其中一个少年道,随即将目光投向一个生的三粗五短的少年。
那个少年身形矮壮硕,年纪轻轻就长了满脸胡渣,而他最得意的就是他满身用不尽的力气,再加上他爹近日升了品阶,更是仗着背景飞扬跋扈,主动担起了这欺侮新人的头领。
那自称是老大的少年将耳朵凑近冬生,细细听他的话。只听见几声气若游丝的话从冬生嘴里出:“我……哔……你大……爷。”
那少年一听冬生耍他,顿时火冒三丈骂道:“滚你丫犊子,不听好话给我往死里打。”
罢抡起铁拳狠狠往冬生腹部锤了一拳,冬生吃痛闷哼了一声,旁边的少年蜂拥而上。
宫里是禁止私斗的,那群少年每晚都会把冬生带到这无人的墙角,点着油灯问冬生服不服他们。
那冬生是倔脾气,从不一个服字,于是那些少年将灯一灭,拳头如雨点一样落下。等灯再点起时,冬生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如此一来便谁也无法这是谁打的。
这夜晚日复一日,油灯的烛光灭了又燃,冬生却从来没过服字。
今日冬生换班时没有躲过他们的围堵,被硬生生拖到了这颗老槐树下,那群少年是定了决心今天要让冬生归顺于他们的拳头下,出手间都是用了十分力。
那盏油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反反复复,伴着从冬生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而冬生依旧死死咬着牙关,不一句话,那双黑色的眼睛锋利而坚韧,似一匹雪夜中的野狼。
汤汤在那油灯的明明暗暗里,终是忍不住了。她在冬生的倔强里,仿佛看到了一直以来的自己,如今自己是要死了,至少也得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吧。
汤汤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子。大量失血后,体内翻涌的痛苦似乎也相应减少了些许,汤汤一片心凉,她知道这估计是回光返照的前兆了。
汤汤摸出了腰间的霜江雪,银色的剑身在月夜下流动着冰冷的寒光。
霜江雪是上古妖刀,即使汤汤已经无法用灵力为它加持,可出鞘的那一瞬间,依旧是绽出一道道凌冽的剑波。
汤汤将霜江雪收回剑鞘,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出这条巷,走出她为自己心挑选的死亡之地。
冬生是第一个看见汤汤的,其余的少年顺着冬生的目光看去时,无不吓地双腿钉在了原地。汤汤走出的巷正处在少年油灯照不到的地,月光洒在巷口,而巷子里一片漆黑。
一个面白如纸的女人,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明暗交界的地,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殷红的鲜血几乎染满了这个女人的身,裸露的皮肤破烂不堪,有些地似乎都已经深可见骨。
而这样必死无疑的伤势,竟然还能站在那里,一眼不发地看着他们,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
“什……什么西,鬼……鬼吗?”
那女人定定地看着众人,大的吓人的眼珠子咔滋咔滋地转着,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我还想吃阿娘明天做的烙饼……我啊我还没娶媳妇。”一个少年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哆嗦之间,大家都闻到了些屎尿的味道。
“闭嘴!”那个带头的少年还有一些血性,强忍恐慌地骂道:“什么西,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大家别怕,等我去揭穿她。”
罢提起勇气,犹豫地往汤汤这里试探而来。
汤汤手腕一转,霜江雪从手间飞出,一个流光将那少年的头冠飞钉在了城墙上,那少年吓得往后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而霜江雪一出鞘,阴森的寒气顿时绽放而出,少年们无不被这气息寒彻心扉,好似身体堕入无边冰窖。
那些少年只看到一阵光,就看到他们的老大披头散发地摔在了地上,裤裆里湿湿的,爬了半天都没爬起来。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紧紧盯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
那个女鬼勾嘴一笑,忽然一阵阴风吹来,那唯一的光源油灯,应声而灭。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那个女鬼鬼魅的身影瞬间消失。
“啊啊啊,鬼啊鬼啊!”
那群少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也不管不顾到底怎么了,就怕那女鬼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身边。一个个你推我扯地纷纷夺路而逃,跑到老远了,还能听到他们的惨叫。
这下,恐怕是要吓出心理阴影了。
汤汤从巷的阴影里走出来,那油灯灭的时候,她不过是退了一步把自己藏进了黑暗的巷子中,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实际效果。
汤汤努力走出了巷,收回了霜江雪,走向了那个被吊着的少年,虚弱地问道:“喂,你怎么样了?”
汤汤看着那少年,而那少年却是一言不发。
这么冷酷吗,自己救了他一命,却是一句话都不肯。
汤汤等了半会见他没反应,走上前来将他吊着的身体翻过来,才发现,这个被打地几近残废却丝毫不求饶的硬气少年。
竟然被自己,吓晕了。
这回……玩脱了。
长长的宫墙旁,沿着石板路种了一排排的柳树,秋季的柳树已经黄了叶片,在夜风里飘落了一地的落叶,踩在上头窸窸窣窣地发响。
两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正一高一矮地走在石板路上。矮的浑身是伤,淤青青黄相接,鼻间嘴旁都是未干的血迹。那个高的更加夸张,整个人就像刚从血缸里捞出来一样,身上的皮肤溃烂脱落,每走过一步都会在后面留下一个血脚印,已经完分辨不出来是人是鬼了。
这时候如果有起夜的人路过,非被这一幕吓出魔怔来。
汤汤用手按了按脸颊,发现脸颊部分已经是溃烂出了一个大洞,怪不得明明没张嘴还觉得牙齿凉飕飕。汤汤现在是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如果能看见自己,恐怕也要和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吓地怀疑人生。
汤汤苦笑地叹了口气,道:“你刚刚是不是被我吓晕了。”
身旁那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抱着自己的佩刀,沉默地不话。由于那张脸已经被打地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汤汤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许久,才传来他冷冷的声音。
“我是被打晕的。”
汤汤心中冷笑,屁孩,明明是被自己吓晕的,还在这里逞强。
宫墙脚下寂静无人,寒风阵阵,刮地草木窸窣作响。
过了几段路,前头的树木突然就深了,蔽天的榕树紧紧相依,盘根错节,竟将月光遮地星星点点,洒在地上犹如玉碎遍地。
汤汤的意识已经来模糊,她强忍着伤痛想要把这个孩子安送回家,完成她这辈子最后的使命。
“喂,屁孩,你家到底在哪?”
冬生站定脚步,将脸转来看向汤汤的右边,示意地抬了下下巴。
汤汤顺着冬生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这里的榕树竟然是依着一层红墙生长的,树墙相连,相伴而生,竟是如此古老而神秘。
而这层层树荫下静静伫立着一扇古老的大门,绿藤缠绕的匾额上,行云流水地写着三个大字“闲人居”。
“这是……你家吗?”汤汤问道。
冬生怀抱着佩剑,站在汤汤身后,瘦弱的身子在夜风里愈显单薄。他忽然抬头,对汤汤一笑,道:“这是你家。”
罢突然伸手一推,汤汤没有料到冬生突然发难,就已经吃不住力,被冬生用尽力气一推,砰地一声撞开大门,跌进了院中。
沉重的飞灰瞬间扬起,汤汤摔倒在地,爬起来一看大门正应声合拢。汤汤挣扎着去拉门,却看见渐渐闭合的门缝中,冬生如孤狼般冰冷的眼神,寒彻心扉。
糟糕,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