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守们一听这话还了得?
皇寺住持摔倒在摘星揽月阁,一路从楼梯爬了下来,那简直是要命的事儿!
必须赶紧传太医!不然有个三长两段,他们可一点也担待不起!
“李敬,快去宫中传太医!”
念头一起,这一岗的分队长周源当即下令,眼见巡守之一便要领命离去,老和尚顿时一震猛咳:
“周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呀!”
听到这话,周源不由一愣,面带不解道:“大师何出此言?”
“大人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吗?”
释慧此话一出,周源当即心中一惊。
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呢?
子时已过,如今已是元日,代表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不管是宫中还是民间,都极其看重这一日。因为这开年第一天如何,便预示着这一年的气运。
所以元日这一天有许多讲究,譬如不外借银钱,不看医问诊等。
他若是现在让人去宫中请太医,莫说请不到人,甚至还会触了皇帝的霉头,陛下怪罪下来,他这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见周源明白了他的意思,逐渐缓过来的释慧叹了一口气:
“老和尚的腿脚是老毛病了,缓一缓歇一歇就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若为老和尚这点小事冲撞陛下,那可是天大的罪过!老和尚知道大人好意,但却不能因此拖累了大人。”
周源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是他太冲动了,若非有释慧大师从旁提点,他今日怕是要闯下大祸。
感激之心一起,周源看向老和尚的时候,担忧之色也越甚。
“那大师的伤要怎么办?若是因此耽搁了病情,我等可就罪过了。”
“不过是摔伤了脚,腿上抽筋儿无力。老和尚本是想着等缓过劲儿再下来,但又怕诸位在下方担心,所以这才一路爬了下来,歇息歇息缓一缓,再涂点御赐的伤药便没什么大碍了。”
说这话的时候,释慧的气息已经逐渐稳了下来,就连方才以为疾跑下楼带起的涨红面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瞧着释慧这样子,周源再次心怀感念:
“多谢大师为我等考虑。既然大师这样说了,我等便先送大师回禅房歇息,若是到了明日大师的状况还不见好,我等再为大师去宫中请御医看诊。”
说着周源吩咐旁边的守卫:
“李敬,你负责送大师回禅房,注意别让大师再伤着。”
“周大人莫急。”释慧从众人的搀扶中撑了撑身子,一指前头仍旧大开的阁门:
“先容老和尚将门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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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在众人面前将锁落好,释慧这才松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又顿住身子叮嘱旁边的周源:
“老和尚受伤之事,还望周大人切勿声张,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以此坏我大周国运。”
周源闻言神色一凛,当即道:
“大师放心,我等明白。”
释慧闻言点了点头,这才在李敬的小心护送下逐渐远去。
看着释慧离去的背影,周源转头肃然吩咐身边之人:
“都听明白了吗?方才之事,谁也不准捅出去!”
皇寺乃是皇家供奉,代表着的是皇室汽运,若是被人知道皇寺住持出事,有心以此大作文章的话,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听到周源的示警,众巡守领命允诺:
“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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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夜长,但当天歌趁释慧吸引走巡守的注意,悄然从皇寺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皇寺外的一处巷子里,少女正不断探首张望,面带着急之色。
“都过去这么久了,公子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先前不知释慧临时有变,所以按照原有的计划,为了以防万一,天歌安排了小七在外接应。
可是如今已经离天歌说好的时间过去了快半个时辰,却依旧不见有人来,小七如何能不着急?
若不是瞧着皇寺守卫如旧,内里好似没有半分惊动慌乱,她1·怕是早就忍不住要冲进去救人了。
“再等最后一刻钟。”
若是公子还不出来,那她便必须闯进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之声从身后传来:
“不用等了。”
小七闻言回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惊喜出声:
“公子!您出来了?!”
不过当她看到少年人头发散乱,不由又是一惊:
“您怎得成了这般模样?可有伤着哪里?”
说着便要见为天歌查看。
天歌“嘘”了一声:“我没事,先回去再说。衣服可带来了?”
小七闻言拍了拍手中的包袱:
“您放心,一直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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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周习俗,年节不便做问诊求医或外借银钱等触霉头之事,但开张做生意却不在这些避讳之内。
相反,节庆时期相较平时,生意还有可能更加红火。
所以当天歌和小七从城东赶往醉仙楼的时候,城东卖早点的铺子已经开始备货,隐约还可看见白色的热气从蒸笼中散出。
天歌见状忽然停下脚步:
“小七,我先回去,你等这边包子做好了,帮我买一份带回醉获得仙楼。记住,回来的时候走大门。”
听到头一句话的时候,小七还以为天歌忙了一宿饿着了,可待她听到最后一句,便霎时明白了天歌真正的意图:
“公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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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早早出摊的街边摊贩,醉仙楼这样的大酒楼开门便晚多了。
因为没人会在大清早宴客,所以这些大点的酒楼茶馆开门,一般都得到半中午的时候。
可这并不代表一切忙碌是从此刻开始。
毕竟对这些客流量极大的地方而言,需要提前备菜以供当日之需。
在树上过了一夜的司正大人,便是在隔壁厨院这样的忙碌声中被吵醒的。
打了个哈欠,活动一下些微僵硬的四肢,胡承修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醉仙楼内院的大树上过了一夜。
昨儿个确认林家小儿不曾出门之后,他原是准备回西苑及时歇下的,可不知怎得,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一迟疑,便在树上守了大半夜。
虽说前几日各衙司已经休了年沐,但对于需要随时待命的罗刹司而言,却是一日无休。
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在查大金三皇子之事,也没什么觉可睡,这份疲累便一直积攒至今,乃至于向来警觉的司正大人竟然迷糊了快一个时辰。
不过好在尽管他睡了过去,却依旧没被醉仙楼的人发现。
胡承修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就此离开,但不知想到什么,却陡然顿住身形,重新往自己盯了一夜的那间屋子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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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蓝中微微泛白的天幕下,年轻的司正大人从树上轻跃而下,缓步朝天歌所在的屋子走去。
先前他一直没想明白,自己昨晚直觉生出的异样感源自何处。
可就在方才转身的一瞬,他忽然觉察到问题所在。
——昨夜那掌柜与伙计的对话实在太过巧合,巧合到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他先前生出的疑虑全部打消,巧合到那番对话,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
尤其根据他与这小儿的接触来看,林家小子虽然心中弯弯绕绕颇多,却向来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怒撒泼的性子。
便是当初与卢光彦和宁馨郡主结怨的时候,都不形色于外,如今又哪里只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便跟醉仙楼的掌柜过不去?
而且如果他当真在醉仙楼蒙受不公,受到慕寒山的差别对待,那么以他的聪慧,该当明白拉拢掌柜远比得罪掌柜更值得。
新疑盖住旧惑,夹杂在一起,让年轻的司正大人生出进屋一探屋里人真容的念头。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未免也太小瞧人。
就算是他相中的妹夫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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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胡承修一步步靠近,就在这时,隔壁那间屋子传来几声窸窣,门也陡然从里头打开。
出自本能的警惕使得胡承修折身跃上屋顶遮掩了身形。
胖掌柜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连唤下人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
“掌柜的有什么吩咐?”赶来的下人一脸恭谨。
“今儿个得去慕府给东家拜年,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回掌柜的,您就放心吧,东西昨儿个晚上就收拾好了,您可还需要再过目瞧一瞧?”
“自是得瞧。”掌柜的说完之后顿了顿,抬手一指隔壁屋子,“公子醒了没?”
“没醒呢,昨儿个闹了一出之后,灯都没亮过,估计也是累得够呛,这才一觉睡得连夜都没起。”
“是这,你去喊公子起来。错过了昨夜的守岁,这小祖宗已经闹了脾气,若是再让他错过今儿个的拜年,怕是要真跟我结仇了。”
“可是公子这脾气……”下人有些为难。
胖掌柜一脚虚踹过去:“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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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屋顶上司正大人所在的位置,并不能瞧见屋檐下掌柜与下人动作如何,但凭借二人这说话的内容与语气,也足够他猜出个九成九。
这时候下去是不大可能了,只能看一会儿是否能寻到机会一探究竟。
就在司正大人打定主意的时候,却听下方陡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乱响,不多时,便见鞋子凳子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从里头扔到了院子里,最后还有一个抱头鼠窜的伙计也一样出现在胡承修的视线中。
当然,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带着怒气的吼声:
“滚!”
随之,屋门啪地一声关上,只剩下人抱着脑袋缩在院中哭丧着跟掌柜求救:
“掌柜的……”
天可怜见,无辜下人许是因为被吓着,带着哭腔连声儿都变了变。
无奈之下,胖掌柜只能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让公子再歇一歇,你先带我去瞅瞅礼单,复核下去慕府拜年的礼物。等会儿要是公子还不起,便着人去林府请小七姑娘来试试看。”
这番话之后,下方传来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确认下方无人之后,胡承修从屋顶纵身一跃来到窗边,从怀里拿出一根细细的木条探入窗内。
白色的烟雾在屋内袅袅缭绕,转而消散一空。
等了片刻之后,年轻的司正大人将木条收入怀中,悄然推门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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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方才在外间所听响动,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胡承修一边掩唇,一边小心避开脚下被丢的乱七八糟的物件,面具下的眉头皱得越发紧。
这样脾性,往后若成为他的妹夫,可不得让寄容受尽委屈?
不过也说不准,以寄容的性子,到底是谁最后受委屈也还说不定,要真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保不齐被寄容玩坏了也说不定。
脑中千回百转的想着自家妹子的终身大事,司正大人终于行至屋子最里的床榻前。
匀长的呼吸从帐内传来,显然里面躺着的人已经熟睡。
缓缓抬手撩开眼前的床幔,司正大人借着外间依稀明光朝床铺上看去。
然而这一看,却让他的眉头蹙的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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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少年容色俊美,眉目平和,比起白日里的张扬,这沉睡的模样反多出几分温谦。
似是不大相信自己所见,胡承修略一沉吟,从怀中拿出一根火芯点燃。
火光下的那张脸骤然清晰,皮肤也更加通透细腻,最主要的,是耳鬓全然没有人皮面具的痕迹。
年轻的司正大人忍不住嘀咕:
“还真的哪里都没去……”
说完这话,胡承修盖上火芯的盖子,屋内顿时恢复先前的昏沉暗色。
“看来当真是我多心了。”
胡承修缓了口气儿,放下手中床帐,如先前来时悄然关门离去。
就在屋门重新阖上的时候,床榻上原本沉睡的少年陡然睁开了双眼。
漂亮的猫儿眼带着慧黠,在暗色中闪过劫后余生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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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醉仙楼外的小巷中,胡承修回想着方才种种,有种不大真切的感觉。
来自本能的直觉,让他觉得林家小儿昨夜有些不大正常,可亲眼所见的一切,却又告诉他当真是他猜错。
这种从未有过的直觉与实况的偏差,着实让人很不舒服。
然而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醉仙楼外,从上跳下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手中抱着一袋包子敲响了醉仙楼的大门:
“掌柜的开门!我来给我家公子送早点和年节的新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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