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小姐回来了!
曳翡华返回苍城的消息是与从皇城远道而来特来招安的启明大人一并抵达的。
身体已经严重透支的司幻莲刚才服完药,侍卫静安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垂手而立在案旁。
大夫说过这味药特别攻心,服下后必须温水润喉一炷香的时辰,否则久而久之容易损耗内里。
司幻莲刚含了一口水,就看到静安站在门口。
皱起眉头招了招手,数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两日了,“人来了?”
“是的,小爷。”
“安置下了?”
“安置了。不过……那位大人似乎对我们安置的客栈很不满意。”
“随他去吧。”
静安依然一脸严肃的站在原地,没有准备后退的意思。
“有什么话你就现在说,要你等一炷香的时辰,还不如捅你一刀。”
静安的眉宇抖动了一下,他还在与自己火热的急性子内相争斗。
静安的性子急躁,小爷的性子舒缓,至于怎么会被挑选到小爷近身旁当侍卫的,与他舍身救下的三名西荒族幼儿有关。
有一日苍城外城火气,火势凶猛,一时间按压不下。
那日城楼巡守的刚好是北央的士兵,他们眼看火势就要蔓延进啦,立刻下令关闭了城门,并在砖墙泼了水,一层层的水流下去,在一半的时候就结成了冰,这样火就不容易烧进来了。
可是外城的人却还是选择想要入城避火。
许多的外城百姓都聚集到了城门口,人越来越多,眼看就要发生踩踏**。
城守一看更加不能放行了。
内城多是苍城原住的百姓,外城都是些西荒族的百姓,近年来虽然北央人与西荒族迁入者关系调和的不错,但还没有到为了拯救对方可以牺牲自己的地步。
人群中就有那么三个孩子,或许是与父母走散了,或许是父母没有逃出来,他们随着人流赶到了城门口,被积压在底下,嚎啕大哭却根本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静安那时候就在城楼见到了,他知道凭自己一张嘴是不可能说动镇守的将军开城门的。
于是毫不犹豫的翻身就跳下了城楼。
将那三个孩子护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一直到第二天,外城的大火熄灭了,城门也终于打开了,聚集的百姓不在那么慌乱,人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踩着这个北央的小战士了。
他身的战服已经被踩的污漆抹糟,脸都已经肿胀变形。
后来小爷听闻了此事,责罚了当日守城的将领。
也召见了这位有功的小战士。
“为什么会跳下去保护那几个孩子?”
“他们难道不是我们苍城的百姓么?苍军保护苍城的百姓不是天经地义。只要是苍军,只要北央的百姓任何人受了苦,我们都会出战。”
那末了的一句话是曾经绛昀说过的,司幻莲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这句话,而重复了这句话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北央族的小战士。
“说吧。还有什么事?”
静安低下了头,“小爷你先答应我,绝对不可着急火。”
“那就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
到了今日的阅历,普通的事情确实已经无法让司幻莲着急火的了。
但是,谁说得准呢。
静安嗫嚅道,“华小姐回来了。”
“什么!”
司幻莲果然从座椅跳了起来。
“人呢!在哪里?怎么不带过来……是不是受伤了,就她一个么?”
曳翡华回来了,曳翡华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像傻子似的男子。
那男子表情木讷而恐怖,最为惊骇的是,他容不得任何靠近曳翡华。
连长仪姑姑都不行。
没有人认出这个男子是谁,只有长仪姑姑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双手颤抖的,眼泪哗哗哗的流下来。
泣不成声,“国轮公子啊……公子……您可回来了!”
曳翡华看着长仪姑姑,眼眶也是红成了一片,可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你们进来,快进来!我这就喊人去叫小爷……”
长仪姑姑让所有的人让开,谁都不许靠近华小姐和她身后的国轮。
小爷已经很久不住在城主府中了,城主府就是以前的筑南王府旧址。
当时他根本没有什么改建,就是为了祭奠自己的父亲,和惨死的一家人。
可是现在每每独自一人看着的时候,就涓涓的流淌下鲜血来。
国主府,无论曳翡华还是英国轮都是无比熟悉的。
两人都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虽然来到此地的缘由各有各的不幸,但是至少在这里度过的一段日子是美好的。
“小爷近日来身子不大好,一直在服药。不过小爷性子硬不过,谁说了他都不听……”长仪姑姑怕气氛冷了,絮絮叨叨的说着。
她时不时的偷眼看一看曳翡华的表情,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眉眼间多了些历练。
她穿着红色的长裙子,外头披着灰褐色的裘氅,但是鞋子很单薄,不是北央人经常穿着的翻毛靴子。
所以长仪姑姑猜测她是从更暖和些的地方过来的。
也许是南边儿。
“你们怎么能隔了这么久才回来……”长仪姑姑偷偷的用衣袖掩去了眼角滑落的眼泪。
一见面的时候就哭过了,那是思念之情。
再哭就有些矫情了。
而且这两个孩子啊,此刻一看就是在外头吃了大苦的。
当年的时候是为了帮助他们俩,让他们俩能够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日子才放他们出去的。
早知道弄成今日这般田地,早就不答应他们出去了。
按照早先与曳翡华说好的途径,让无牙去找,无牙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的时候长仪姑姑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没有一丁点的办法,更不好像小爷求助。
那等于是变相让小爷认下了,就是他放走了华小姐的。
那时候华小姐的母亲昶广夫人人可还是住在城主府里头的,那闹起来,恐怕是要出大乱子。
曳翡华此时却丝毫没有在纠结于过去,甚至没有一丝追忆的心思。
“姑姑,国轮哥哥病了,他病的很重,整个西荒、南陵,都没有人能够治好他的病……”所以她只能带着哥哥回来了。
只有在这里才会有人愿意帮他们。
她需要帮助。
如果只是自己的话,她根本不会担心,可是哥哥不行,哥哥不能生病。
哥哥连话都说不完整,她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她的人生中已经可以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抛准脑后了,但唯独不能没有英国轮。
“公子他怎么了?”长仪姑姑抬起手,想要撩开英国轮额前挡住视线的碎发,英国轮手中长剑剑柄猛的一撇,就抵开了姑姑。
姑姑诧异的后退了两步,他不认得了?!
长仪姑姑震惊的表情刺痛了曳翡华的心。
这个是从小带他们两人长大的姑姑啊,可是英国轮却已经连她都认不得了。
但是还好,英国轮还认得自己,曳翡华暗自想着,若是英国轮连她都不认得了,那才是他们两人真正的完蛋。
“他怎么了?”长仪姑姑再次哽咽的问了一遍。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他,所以当然也无法为他看病。
所以曳翡华只好自己学着号脉,然后将病灶记录下来告诉大夫,巫医。
所谓久病成医大概就是她吧。
他受了很重的伤,是要命的那种。
可是拼尽了全力活了下来,然后有人以蛮横方式将烧心燎肺的内力输送给他,让他的功力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到了至刚易折的地步。
那个将内力强行输送给英国轮的人就是无牙。无牙本身不通医理,对与非门的内功心法又是半吊子。
他只知道越是强大就越不容易死,却不知道英国轮其实在被他找到之前已经将自己内里燃烧的差不多了。
英国轮在找到她之后就开始逐渐变得神志不清,待两人报完仇的时候,已经彻底迷失了自己。
“姑姑啊,国轮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可能啊,从一出生就错了吧。长仪看着两个孩子,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见到司幻莲的时候,曳翡华跪了下来。
“对不起!舅舅,华儿对不起你。”
英国轮不明就里的走到曳翡华的身边,拼命的用力将她拉起来。
一边摇着头,不要她跪任何人。
“哪怕天地,我也不要华儿跪!”这就是英国轮在失了智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司幻莲诧异的看向了一旁的英国轮,想要走近他,可是长仪姑姑拦住了他。
“小爷,现在的公子是谁都认不得的。您就不要他,不要为难小姐了。”
司幻莲掩着嘴退了出来,除了一句“给我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之外,就再也没有说别的话了。
有人问小爷,是不是要通知陇南的昶广将军夫妇?
小爷抬手阻住了,“暂且不用。”
他想要先听一听,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招安的启明大人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思的。
想要收拢司小爷手的兵权?不存在的。
苍军发家的时候,没有用过北央的一分一毫。
而且权利那都是央帝自己发出去的,现在北央大局一稳,就开始对淮阴以南虎视眈眈了?
然而司幻莲却给了启明大人一个希望。
司幻莲说拿下均禾关的时候,或许就应该入朝封臣了。
均禾在多年之前的地位与曾经的三界口是一样的。
是东桑的势力范围之内。
北央历朝先DìDū对东桑防患于未然。
因此启明大人以为这是司小爷要投诚的依据了。
虽然整个苍城最好的大夫都聚拢在了城主府里,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对于英国轮的病症下药。
因为简单来说,他就是病入膏肓了。
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已经是一个死掉的人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却还活着,还在行走,而且功夫还不弱。
长仪姑姑没有办法,只要又把无牙请了回来。
无牙看到英国轮和曳翡华的时候惊讶的脚步都忘记怎么走路了。
他跌跌撞撞的靠近两个人。
英国轮一抬手就将人大打飞了出去。
无牙毫不设防的,跌出了数米之远。
他重新站了起来,诧异的看着长仪姑姑。
长仪姑姑只是点了点头,是啊,现在的英国轮已经什么人都无法靠近他了。
除了曳翡华。
长仪姑姑让人打来了水,帮他洗漱。
结果所有的人只好都站在外面,只有曳翡华一个人动手。
他泡在水里的时候,身会发出滋滋的声音。
就像皮肤被烧灼的声音。
他身布满了伤痕,有些是别人伤他的,有些是他自己伤自己的。
无牙说,英国轮体内的真气太过霸道,那是独属于纵琴阁失传的内功心法。
那个时候由于与非门的陨落,分阁的内功心法也相继失传。
无牙本身就是献祭者之一,如果不是遇了梵尘瑾阁主,他可能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毙命了。
“那要怎么才能救他!”
长仪姑姑将无牙拉到了无人的角落。
不希望他们的对话被旁人听见。
不希望曳翡华彻底失去了希望。
“无牙,你知道,国轮公子不能死,他一死……华小姐也活不下去了……”
无牙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
是他考虑不周才会这样的。
他当时的时候就不该顺从了英国轮的要求,将内力输送给他。
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他体内的脉象早就颠倒错乱了。
可是那个时候两人都以为曳翡华已经不在了。
英国轮只是想为她报仇。
然而她却还活着。
“无牙,你必须要想想办法……”
那一天回去的时候,星月正在顿红烧肉。
零星一边帮着忙劈柴,一边吹着火。
两姐弟都没有看到无牙晦暗的脸色。
他出去一天了,却两手空空的回来。
“无牙大哥!”零星喊了他一嗓子。
无牙的目光对星月的时候,只有片刻就立刻移开了。
星月不明所以的瞪着他。
她以为他已经明白了,已经了解她了,已经相信了他们就是一家人。
可是现在的无牙仿佛又退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眼底里都是冷漠的拒绝。
仿佛所有人都与他无关。
“你怎么了?”
“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