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少年发出梦呓一般的低喃,朝她身边靠过来。
澹台年将他脸边的草屑拿掉,手枕着后脑刚要闭眼睛,就听弟弟声道:“我想回去。”
回去!
能回哪儿呢?
最初的家早就没了,数十年来唯一能回去、称得上家的地只有温柔乡,如今也没有了。
自从君湛被烧死在九天玄火阵中后,姐姐也不知所踪,以时家为首的玄门各派在找她,妖族在找她,散神诸仙在找她,他们姐弟俩也在找她,一年过去,十年过去……从南蛮找到北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就像当初出现得毫无征兆,消失得也彻彻底底。
澹台年轻轻拍着弟弟的背,轻声道:“好,等把这些人治好,我们就回去。”
第二天。
昨天还有气的几个病人死了。
看着几具毫无声息的尸体,澹台年长长叹了口气。
连救治他们的机会都没了,看来是真回不去了。
“姐。”少年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你很想救他们是不是,我帮你吧。”
澹台年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你又不会医,怎么帮我。”
少年想了想,道:“我可以用巫术把记忆拓印下来,这样你就能知道他们发病的原因和过程,不定就有办法了。”
他难得上这么长一句话,肯定是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
但即便知道了发病原因和过程,也不是马上就能找到医治的办法,澹台年紧了紧被弟弟握住的手,笑道:“好。”
记忆拓印是一种结合了巫术和魔意两种手段,能够把人的记忆片段拓印在物体上,然后再读取。
听起来和共情有些像,但共情是通过接触目标获取记忆,用现在的话比喻就是实时直播,亲身经历,会疼会痛,结束后容易产生那就是自己经历的错觉,对神伤害较大;而记忆拓印是录下来再看,视角也是亲历,但不会有强烈的情绪代入,也就不存在神损伤。
这个技能还是当年在温柔乡的时候,那位姐姐从他拥有将术赋予物体的能力中突发奇想出来的,虽然大都时候用不到,但像澹台年这样因为神力不够强大无法共情的人,通过记忆拓印接受信息就会便得多。
趁着几人刚死不久,身体还残存着这一生的经历,澹台午将他们发病前后的那段记忆拓印在一块黑色的石头里。
澹台年仔细看过后,确定发病原因是一种携带在动物身上的跳蚤,人类被叮咬后就会出现瘙痒、发热的症状,如果没有及时治疗,数个时辰后被叮咬的地就会淤血、化脓。
当肺部被感染,出现咳嗽、吐血症状时,就会演变成人与人之间的传染……
怪不得一个村的人都得了病,想要控制瘟疫,必须在被叮咬前就加以防范,感染后立即隔离,这个光靠他们两人做不到,只能通过地官员控制疫情。
澹台年决定前往常州,想办法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地疫情的负责人,然而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时家的人就到了。
他们也是因为瘟疫而来,却发现有人早了一步,尸体都被烧了。
有人在一堆灰烬中发现了几根银针,那是澹台年用来给病人缓解痛苦扎上去的,发现没救回来后心情低落,忘了把针取回来,结果暴露了行踪。
当澹台姐弟花了几天时间达到常州后,被人以看病为由分开,先抓住了实力较弱的澹台年,又以她为人质引诱弟弟落入陷阱,双双擒获。
为了抓捕两人,已经好久不出手的时不予亲自到常州指挥,见到人后,第一句问的就是:“她在哪儿?”
他没有她是谁。
两人也没有问。
但就连旁观这段记忆的时墨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他不知道旁边的那个人看到这段记忆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自己却是看不下去了。
时不予的长相和画卷上很像,但比画卷上要老很多,那时候他是七十岁,还是八十岁?这个年纪很多事都看开了,但他提到她时,眼里的光散发着强烈的怨恨和怒火,仿佛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必须亲手了结才能泄愤。
时墨一直期望着从他嘴里出那两个字,好让自己确定她就是时婳。
可他失望了,从始至终时不予都用“她”、“那个妖女”来指代。
更让他失望的是,君湛之前的竟然是真的。
澹台姐弟被抓以后是分别关押的,面对质问和酷刑,两人都没有开口一个字,牙光紧闭,连叫都没叫出声。
套不出话,时不予直接对他们实施了抽魂术,试图强行搜索记忆,然而姐弟俩身上有她下的禁制,哪怕魂魄被抽离也无法窥探到真实的记忆。
这对时不予而言,就像是她的隔空挑衅。
既然找不到她,那就只能让她自己找上门来。
时不予决定让人将澹台姐弟吊在时家的水牢中,并对外放出消息,引诱她前来救人。
然而消息还没放出,澹台姐弟就自爆了。
“姐,我不想再被吊了,我们一起吧。”
“嗯,给姐姐留个信儿,然后一起。”
这是他们被抓后的第一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
时墨很想把眼睛闭上,然而这并不是真的“视频”,再不愿意也得被迫“看”下去,视角中一会儿是姐姐的脸,一会儿变成了弟弟,来回切换,频率快得让人想吐,最终在脑袋疼得要爆炸时,归于虚无。
意识回归,时墨的身子一歪就开始干呕。
他今天一整天没怎么吃西,体力和神力都消耗过大,各种不适在意识从那段记忆中抽离时达到最大,神极度紧张下的反应就是胃部肌肉痉挛,想吐。
头也很疼。
以前使用过那么多次安魂术,直接代入目标身体也没有让他这么难受过,好像有无数虫子在啃噬大脑,发出“嚓嚓嚓”的咀嚼声,那些声音汇聚成排山倒海的巨浪,冲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剧痛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还有人在大声叫嚷着什么,然后就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