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赞完后，将目光对准沈艾，也不管女儿到底是否情愿，再次催促道：“别家子气了，向甜甜一。也不指望你能有甜甜这样的事，但背首诗应该不难吧？”顿了顿，又道：“怎么哑巴了？又没人缝你的嘴巴，快背快背，要是实在不会，就快点儿滚……走下来。”
因为是新年，又是在众兄弟姊妹面前，肖云还是有所收敛，并没有将心底的怒气都发泄出来。
沈艾低垂着头，见实在挨不过去，只得结结巴巴道：“我……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完这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道：“床……床前明月光，疑……疑似地上霜。举头……举头望明月，低头……低头……”
沈艾心里又慌又乱，脑子一片混乱，期期艾艾了半天，到底，这首诗也没念完整。
还是肖甜甜大聪慧，见她声音来低，开口提醒道：“艾艾姐，是低头思故乡。”
沈艾忍着难堪，重复了一遍：“低头……低头思故乡。”念完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完成任务了。
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沈艾的二姨勉强了几句赞美的话，这事儿就算掀篇了。
女儿的表现这样差劲，肖云觉得很没面子，将沈艾拉到身边，狠狠掐了两把，又瞪了瞪坐在一旁，只知道抽烟的丈夫，心里郁闷极了。
众人又开始笑，上桌吃了中饭，又约定着哪天到哪家拜年团聚。
几个兄弟姊妹中，算起来，肖云过的最差。
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肖云的厨艺又差劲，做菜时不是咸了，就是火候过了，故而肖云并没有张嘴邀请众人到家中做客。
一天的热闹劲儿总算过去了。
肖云的娘家距离沈家湾有十几里路，只要花十几分钟走到公路边，是能坐公汽的。
二舅、舅带着家里人，选择坐公汽回城，两个姨妈家则是骑自行车出行。
至于沈艾，经济条件不允许，一家三口只能如来时一般，选择从路穿梭步行。
回程的路上，肖云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沈祖林和沈艾。
没走多远的路，肖云忍不住骂骂咧咧：“别人也生女儿，我也生女儿，为什么我的女儿这么差劲？要我长得也不差呀，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长得不出色就算了，连脑子也不中用，别给我长脸了，一天天的，就只知道给我丢脸。”
寒风刺骨，刮在脸上仿佛刀割一般。
沈艾不敢喊冷，不敢分辩，默默蜷缩成一团，连声气都不敢出。
肖云早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好不容易能够释放出来，自然没有收敛的道理，继续咒骂道：“甜甜比你还呢，又会表演，又会喊人话，长得也好看，真真跟个公主似的。你这个讨债鬼，除了会吃白饭，会躲在角落吃饼干之外，还会干什么？偏老天爷不待见我，好几年了，竟一直不让我再怀胎。我的这个命，怎么就这么苦？”
因为是过年，路上人来人往，有骑自行车的，有结伴走路的，还是十分热闹的。
肖云高昂尖利的声音回响着，十分引人注目，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来张望。
沈艾虽然才刚刚知事，心思却是敏锐的，只觉得难堪，忍不住开口道：“是妈你让我站出来的，我也念了诗，你怎么就不满意呢？”
肖云性子急、爱面子，但路上走来走去的，都是些陌生人，跟她毫不相干。
刚才不能一吐为快，如今对着根不认识自己的人，那她还有什么顾忌？自然是有什么什么，自己痛快了，才是真的痛快。
哪怕这是过年又怎样？自己心里不舒服，沈艾这个罪魁祸首别想舒服，更别想抬起头来。
不过，好歹是过年，肖云还是让了一步，没有朝女儿动手，只是冷笑道：“你还有脸这样的话，我怎么满意得起来？你个胆如鼠的丫头片子，习习不行，干家务干家务我没眼睛看，白养你这么大，等我老了哪里指望得上？哼，不止指望不上，你还会是个赔钱货，时候要我养，长大了还要从我这里搜刮嫁妆。”
看了沈祖林一眼，气不打一出来，又道：“你个没事的，生出来的女儿也跟你一样没用。我嫁到你们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像你们这样的人家，活该一辈子生不出儿子。你自己倒霉就算了，为什么要害我？钱钱赚不来，儿子儿子生不了，让我跟着你受穷。你倒是一，像你这样的人，结婚做什么？为什么要坑了我一辈子？”
父女两个被她劈头盖脸一顿狠骂，都闷头满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肖云狠狠发泄了一通，看着蔫吧的父女两，依旧喋喋不休：“怎么不话？在我面前，你们两个都是这样胆如鼠，连句话都不敢回，可见你们一辈子都是个窝囊废，一辈子都走不出农村，当不了甜甜那样的城里人。”
沈艾低着头，默默听着母亲的数落声，眼角有泪沁出。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肖甜甜一样，穿着漂亮的衣服鞋子，大大站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活活泼泼跟亲戚朋友打招呼，获得一声声赞美。
对于肖甜甜来，似乎那都是极简单、自然而然的事情，到了她这里，似乎难如登天。
为什么一走进人群，她就会觉得不自在？为什么她总是忍不住，想要站到角落里，让众人不要留意自己？为什么她没有落落大、开朗善谈的性情？为什么她会长得这般不如人意？为什么她的脑子比不上别人？
种种疑惑在心里流转，可她不敢开口问妈妈。
她还没到完懂事的年纪，可她已经慢慢明白了，妈妈对她的爱并不多。
自己开口询问，不可能得到答案，只会得到“你个窝囊废、赔钱货”的责骂。
一切不明白的道理，一切的担忧、害怕、懦弱、愤懑，只能闷在心里，没有答案，没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