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沐突然转回头,看向高台上的方向。
瑜亲王妃还未来得及收住眼中噙着的泪花,就这样直直的撞进了楚天沐的双瞳中。
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楚天沐眨了眨眼,一道泪珠顺着眼角滑下,下一瞬,她低下身子,拖着长长的裙尾,弯身行了大礼。
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经不见任何情绪。
看似云淡风轻的转过身,由楚容浔背着出了菁华园,身后跟着两位宫人替她提着裙角。
再之后是轩辕澈。然后是瑜亲王妃和玉轻云为首的朝廷命妇。
帝后在高台上,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一道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炷香燃尽,便出了长青门。
宫门外,是气势磅礴的仪仗队。排了长长的一列,身后还跟了十里红妆相送。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
楚天沐在上玉撵之前,被瑜亲王妃叫住,“丫头。”
楚天沐浑身一震,瑜亲王妃上前拥住她,她这才慢慢转过身。
脑袋枕在瑜亲王妃肩膀上,也不知道王妃说了什么,楚天沐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砸在瑜亲王妃的肩上。
却又因为宫装花纹颇重,就算泪珠没入,也看不出来那里其实已经湿润。
最后还是瑜亲王妃推开她,眸间已经不见不舍与悲伤,而是一片沉稳与持重。
“孩子,你需得记住,你是楚天沐。你的名字,是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和你皇帝伯伯给予你的。既然冠了这个姓氏一日,你就一日要对得起它。”她将攥在手中的东西拿出来,交到楚天沐手中,继续道:“这是你出生之后,母妃照着民间的法子,也为你酿了一罐女儿红。只是…没有机会为你打开了,你走的太远了。”
那个罐子,只有手掌大小,藏着的,也只能是一份情意。
惦念。
与嘱托。
瑜亲王妃退后几步,看着楚天沐上了玉撵,都一直扬起温婉的笑容。
一直到仪仗队启程,在她们眼前走马观花灯般的过,红妆尚在眼前,最前面的玉撵却已经不得见。
瑜亲王妃握着另一只手里的祈愿符,手心颤了颤。
佛寺问前尘,女儿走的那么远,她总要替她问一问祸福。
福祸相依,她便请了两道签文,一道写上楚天沐所有的福气,一道写上所有的祸事。
福气的那一道,她已经绑在了女儿红的罐子上,让它随着楚天沐一同离开,而余下的祸事,都握在她手里。
无论将来如何祸事,都会与楚天沐相隔万里。
这样便已经很好。
看着瑜亲王妃出神,但也无人敢上前提醒。最后还是玉轻云眨眨眼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王妃不食不语,天沐坐在玉撵上也是会忧心。”
瑜亲王妃牵起唇角,拉过玉轻云扶着她的手,另一边牵过玉轻颜的手,“人生幸事。”
到底是在感叹什么,无人知晓也不必再说。
菁华园中。
所有的宾客都是听着钟鸣声,举杯三盏,以示践行。
这一顿宴席,倒是真的吃到了几近晚上。玉轻颜都快要吐了。
众目睽睽之下,玉轻云自然不可能再以省亲的名义回玉王府。
楚容浔知道玉轻颜向来不喜欢多待这样的宴会,因此早早地带了她离席。
等楼容颖过来找她的时候,早就连影子都抓不到了。
咬咬牙,只能回行宫睡了。
玉轻云将一切尽收眼底,晃了晃杯中的酒,晃得她眼晕,只能把杯子放下。
风渐起,底下却依旧热闹依旧,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川黛走上前,将手里抱着的披风披到玉轻云身上。
玉轻云动了动有些累的胳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起身,不着痕迹的离开。
没有任何人发觉。
一家离散的相互惦念,万人欢腾的却是这场联姻的利益。
楚容浔将玉轻颜送回上林苑,才刚刚转到玉王府的府门前,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姑姑。”楚容浔道。
楚衡半倚在墙边,微微转过头来看他,笑容带着干脆利落的弧度,宛然又揶揄。
“今天出来这么快?”楚衡笑着跟他打招呼。
这个小辈,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却是她最难琢磨透的一个。
楚国皇室衰微,虽说阳盛阴衰,但实际上,皇子也是少的可怜。
皇长子早夭,二皇子楚西煜是从小带在帝王身边长大,王侯将相,是将帅之才,王侯之命。三皇子夭折,四皇子楚容浔生于深宫,却长在独亭山,无论是眼界还是想法,早已游离于这小小的宫廷。而五皇子楚北越,是帝王的宠儿,铺好了路,一世荣华,也仅此而已。
偏偏是楚容浔。
对她这个姑姑,是从恭谦有礼,到推心置腹。现在,看着这个侄儿,她是又疼又爱,却又觉得有一种看不明白的引以为傲。
他胜于她。
“不比从前,重头再来。”楚容浔淡淡笑道。
楚衡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前,楚容浔进上林苑,不闹腾一番,是绝对不会走的。这一次,却明显可以察觉出来,他待玉轻颜的态度在变化。
从这短短一个月来看,玉轻颜的性子较以往沉静变了不少,而楚容浔的方式也在随之改变。
这也就是她越来越放心的理由。
“我自从嫁到玉王府,其实没有几天是在这里度过的,更多的时候,是在各地游历。一是我喜欢,二是为了不让两个女儿对我有依赖的感觉。”楚衡眼角微动,索性眯了眯眸子。
“姑姑……”楚容浔还想说什么,却被楚衡抬手止住。
“现在看来,我做得还不错,她们都很优秀。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安稳。以前的事情,如果能不重蹈覆辙,让你们安安乐乐,就已经是最好了。”
楚容浔低笑一声:“其实最后,是没有什么能够瞒住的。”
“你这个孩子,是真的不讨喜了。”楚衡笑了笑,开始挥手赶他。
“那姑姑,是又要连夜赶路了?”楚容浔扬了扬眉梢,问道。
“借你吉言。”楚衡笑着摇摇头,她本来也已经离京,回来拿个东西,却正好看见楚容浔送玉轻颜回来,玉轻颜的酒量,其实是真的不好。
沾酒即醉。
她就想停下来,总觉得,应该跟这个侄儿说点什么,但真的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又无法开口。
很多事情,他都知道。
很多事情,无法更改。
那就到此为止吧,现在看着平平稳稳的表象,总会随着这一场菁华宴,这一场场多多少少带着目的的联姻,而按下终止键。
不止她知道,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