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拘倒在地上惨嚎,他的同伴顶着盾牌跑出来把他重新拖回掩体里。号枝看着他右肩膀上拇指粗的长箭,几乎从牙缝里咬出血来。
白狼巫师遥遥地招手,他射出那一箭之后就把面具摘下来了,一头利落的短发配上细长的眼睛,还有裂得极深的嘴角都让人联想到毒蛇之类的冷血动物,“你就是景阳郡主?小个头,年轻轻,看不出倒是有两下子的。”
“……沈玄度在哪里?”号枝死死盯着白石祭坛上的那个人,她唯独没考虑到这个白狼巫师不是沈玄度。
那个人喝停了投石机,对号枝笑了笑“死掉了。”
“胡说八道!”
“怎么就是胡说八道?沈玄度病的有多严重你比我更清楚。在桃花源里你当着他的面逼死迦楼罗羽卫之首雀阴,携他做质逃出去三十多里,最后还把他一个人扔在山林里——我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腿都被野兽啃掉了一条。”白狼巫师的样子很诚挚,还从后腰的皮袋子里拿出一节碎骨给她看,“我把那条腿拿回来了,但是我不会拼尸。”
出人意料的,号枝却放声大笑起来。白狼巫师好奇地盯着她看,她抹了抹眼角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哈哈,把无辜的孩子活生生扔下悬崖的不是镜炴舒王。知道这一点,老朽真的很高兴。”
“你这句话当浮一大白。”白狼巫师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酒壶,遗憾道“可惜如今没有酒,否则你这个朋友我是肯定要交的。”
“想多了,老朽才不愿与你这种禽兽为伍。”号枝直言不讳地反对他的意见。
“你觉得我是禽兽?”白狼巫师还是那副诚挚得让人很有好感的笑脸,“确实这个世界上禽兽横行,但我恰好不是。你要知道兽群有自己的规矩,就像猴子一样,弱的要听从强的,老的要听从年轻力壮的,这就是野兽的阶级。”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清闽的左大将,也见过冬日苦寒没有食物的时候蛮人们抱团取暖吧?”他说这话时,几缕碎发落在眼前,样子很邪气,“他们会把老弱和妇女挤到外圈挨冻,让最有可能活下去的青壮力和孩童呆在中心的温暖地方。外圈的人冷得彻夜哀叫,在风雪里逐渐变成冰雕也没有人会去怜惜,这就是蛮人的阶级。他们和禽兽没有区别,而我就是能改变这种阶级的人。”
号枝想起四处奔走的凫鸭官带来的消息:这种拼了命地想改变“阶级”,自傲到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当成了神仙的还真的有一种人。她嘿嘿冷笑了两声“老朽猜你姓白,对是不对?”
白狼巫师明显地怔了一下,但很快释然“白鹭庭很勤快嘛。对,我姓白,我叫白鹤生。死在俞国蒙州刺史官邸里的白阿官,他是我的父亲。”
“白阿官的尸骨已经被巡北钦差谢琅妥善安葬。葬礼不够隆重,但是块好风水,背靠青山面朝大河,他应该会喜欢的。”
提起父亲,白鹤生垂着眼睫表情柔和下来“我父亲是个傻子,得此业果已经算得上是前半生积福了。郡主如要去蒙州,代我谢谢钦差。”
“没问题。”号枝爽快地答应了。
白鹤生便冲着她笑,两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站了一会儿,号枝突然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笑了“你是在等药效发作的话,那已经等不到了。玉心丹这种东西老朽找白鹭庭要了一大把,连马都喂了两颗。”
“景阳郡主怕是在哄我。玉心丹珍贵,哪里是能随便掏出一大把的东西。”白鹤生顿了顿,又点头道“不过我确实是在等。我在等雨水把泥土渗透得松软,届时山石松动,如果你把火药用起来,会把自己也埋在泥石流里。”
号枝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是不用火药,你凭着一群放羊的又能承受得住几次骑兵队的冲锋?不如赶紧乖乖投降……”
“景阳郡主,你听说过蛮平三十年前曾经爆发过一次恐怖的瘟疫吗?”白鹤生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语调阴冷“那种病非常可怕,一开始只会让人全身长红斑,继而高烧不退腹部高涨,最后吃不进去也排不出来,活活地憋死。就算侥幸不死也会烧成傻子,皮肤上留下这辈子都褪不去的伤疤。蛮平爆发瘟疫时,琵沙迦纳强硬地封锁了一整个城市,直到那个城市里的人全部死光,才算结束。”
他这一段话居然是用清闽的语言说的,是为了保证声所能及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听懂。效果很好,不少年纪大一些的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成青灰。
“天灾难熬,倒也颇有收获。”他从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琵沙迦纳征服了这种瘟疫,把它当做武器来使用。这瓶子里的病魔经过培育已经不那么烈性了,但让本就缺食少药的清闽雪原尸横遍野是没有问题的。”说着就把瓷瓶从脖子上拽下来,作势要打开瓶盖。
号枝顿时心跳如擂鼓:白鹤生没有说谎,凉州的那一场瘟疫就是证据。幸亏老天爷留了条生路,冰雪消融得快,安王的支援能够及时进去……饶是这样凉州也死了两千多条人命,差点发生暴乱。如果这种情况放到清闽,千里无人烟的惨状都是轻的。
“……好吧,你赢了。”号枝撇着嘴,不情不愿地将钢骨大伞收起来,“两国大战已经是生灵涂炭的事情,再把清闽扯进来造的孽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白鹤生笑得很开心,可说的话却像是毒蛇在吐信“大人物们都有一堆脏屁股要擦,你等不到战事结束的。”
“能不能不要那么粗鄙,对一个女子说什么屁股,便是你白家的家教?”号枝满不在乎地抱着胸口,指了指他身边围绕的黑衣女卫们“这些家奴还好用吗?”
吃过白玉丸的家奴自然好用,迦楼罗众沉默地将手臂上的机栝打开,随着咯啦啦的脆响,银色的小弩已经上弦到位。小雉看着不远处的郡主,她很想哭,但是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转,咬紧了牙没有让它落下来。
琵沙迦纳喜欢折磨奴隶来取乐,她已经亲眼见过了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是怎么被勾住背上的皮肤,挂在神都上方尖利地惨叫。这种习惯也一丝不变地传到了白鹤生这里,他热衷于把女卫剥光了关在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黑屋子里,等到她们白玉丸药瘾发作,苦苦哀求的时候百般羞辱。
“迦楼罗就是这样效忠舒王的?三姓家奴的下场会有多惨你们应该知道。”号枝咧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虎牙来,“好了,清闽呆了那么久哪还有分不清人骨和羊骨的?别再拿羊腿骨来吓人,赶紧带路去见见那个祸害。”
白鹤生听到这句便哈哈大笑起来,把袖子里那块啃得不太干净的羊骨头随手一扔,招手示意号枝独自过去。智拘急忙一把抓住左大将的衣摆,号枝却对他露出微笑摇了摇头,脚下往山岩上轻轻一点,便像只大鸟一样跟随着迦楼罗的羽卫往山林中去了。
山谷内风声阵阵,号枝敏锐地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药的气味。眼前的小屋子看起来是临时搭建,窗户上甚至没有蒙纸。号枝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结果里面的景象让她顿时如坠冰窖。
舒王沈玄度活着,但仅仅是活着了。他半睁着混沌的眼睛,像个物件一般被摆在床上,身上片缕不着,只有一条毛毯遮身。屋门突然被人推开,毯子里有个同样**的女人尖叫一声露出头来“谁?!”
“老朽倒想问你是谁。”
女人愣了一下,这人虽然穿的也是黑衣,但明显不是迦楼罗的人。此时那张铁面之下的眼神犹如利刃,如实质性般刺在皮肤上……到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急忙将毯子卷作一团包住身体。号枝眯了一下眼睛,她看到女人的小腹是微凸的。见来人始终沉默,女人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抱着肚子叫嚷“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冲撞舒王妃!”
号枝冷笑了一下,转头问跟在生活的小雉“这就是你们找的舒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