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朝圣的行径,但某些博爱的伟大迷思,同样也不拒绝无信者的进入。
没有信仰,不代表着没有追寻。或许,只是比信徒,更容易陷入迷惘的境地。李阵郁曾经就有过一段时间,将圣经留在每一处血流之地,这是他那时的依仗,是他的慰藉,是他赖以生存,借来的判定。
关于神和理性的对撞和争论,李阵郁从来不屑于在这上面浪费心思。包括此行来锡安,他也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在外象安宁,其实内心已接近崩溃的时候,来寻求一抹坚定。
有一件事情是他一直以来都颇为担心的,那就是他怕自己有哪一天,真的压抑到了极限,就此疯掉,就此失去了控制。
他需要一些西,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就好像部分的信仰、就好像一腔感性的声调……就好像宽厚的手掌,抚上温顺的长发……或许,还有爱情,或者是一些别的西。
临近四月,Y色列的气温和Y度相差不多,李阵郁白色衬衫的袖口,依旧是敞开着的,就这样——
一路,他们走过哭墙,看见叹息之壁的石头,在流泪。
人们借此希望,总有一天,和平会降临到这片土地上。那时,人们将不再互相杀戮,而哭墙也会恢复它来的称呼—西墙。
一路,他们走过维亚多勒罗沙——苦路。
时间刚好是四旬期的最后一个主日,他们途径附近的天主教堂,看见被称之为拜苦路的宗教活动,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过程,重新在他们眼前呈现。
撇开一切其他不谈,至少这是,最伟大的受难。
有些伤痛,总需要有人站出来,将它背负。
走完苦路,两双影子暂且离开,李阵郁带着金承炫去到一家店里,简单吃完迟到的午餐。接着,重新穿锡安门,目光流过墙壁上的弹孔,感受着历史和信仰,在脚下的石板路缝隙里沉淀。
最后抵达的地,是圣母安眠堂。
圣堂里,布满着金色的马赛克画。圣坛上的半圆拱里的马赛克画,留下圣母和幼年的耶稣具体印象。画的下,则为依撒意亚预言中的八位先知圣人以及拉丁诗句。
脚下踩着十二星座图案还有箴言,伫立在圣堂内的人两相无言。他们只是抬首,将周遭其他人的低语部清空,于一片岑寂中,环顾着那穹顶之上,感染心绪的景。
金承炫在期间有抬过一次手,他的臂膀,和向前的手指,笔直指向着其中一句拉丁诗句。
它——
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美好的……只要它忠诚于自己。
这里,是应许之地。
每个人,都是应许之人。
永远没有可以彻底消融殆尽的仇恨,作为应许之人,该放下的放下,该拿起的拿起。
某个人类聚集成形的伟大意志,从来都没过你一定要去做英雄。
所谓应许,应的是自己内心里的声音。
有的时候,退一步,不是被击退。只是卸下执拗的自我防备,换另外一种式,达成温暖的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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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沉重的冰山融化过了一角。
耶路撒冷首都机场的远机位上,两个人正在等飞机停摆过来,金承炫稍长的头发,在风中一缕一缕的被带出坚毅的角度,今日份的眉尾,扫去了太多浓厚的阴霾。
和煦的阳光正好,刺骨的黑暗于倏忽之间暂且褪去。表面上看起来很多伤痛,都已被抚平。表面上看起来,经过锡安一行,某些墙围的裂缝,蔓延的更加彻底。
站在李阵郁侧面的金承炫,瞥了一眼身边的他,尽管仍旧猜不透自己这位Hing的表情,但他猜想,走出阴影的路途,应该没再有多遥远了。
可其实,他只猜对了一半。
确确实实,博帕尔事件的前后末尾,再加上最后锡安的那一行拉丁诗句,改变了他很多的想法。
从最开始,毒气之下,人群的绝望逃离。到联合碳化物高层的反应,到法院对那些渣滓的判决,再到对罪魁祸首的枭首,到那个孩子的虚拟成像,消散在城市的残垣断壁里。
最后,到耳边信徒们的声音,反复萦绕。
一幕接一幕的场景,像幻灯片一样的在瞳孔里闪烁而过。曾经陈安歌攥紧的指尖,刺破的手掌。他的杀意,也让他下定决心,用自己的式,去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可到最后,他把那五个人给杀了,也示众到了所有人面前。但当人群觉得快慰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独自一人,蹲在石壁一侧,探手过去,穿过了那个孩子的胸膛。
那个的块,代表着最顶尖的科技,最栩栩如生的还原。
也正因为此,代表着李阵郁,必须抵御这种冰冷的残忍的感觉,去把它给关掉。
那时候,他按下上面的按钮。
看着编制成的光芒依次收回,看着那个孩子最后具体的印象,消散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仇已报,罪已尽……可然后呢?
老实讲,他不知道。
风又再扯他的袖口,白色的衬衫上不再是一尘不染。湾流已抵达近前,正在放下舷梯。李阵郁站在那,两颊上的表情,既没有沉降,也不曾升起。
离开锡安以后,从那行拉丁诗句中,他稍有过自己的体会。此刻,也确实有些西,有足够的力气,闯进思绪。
快一个月了,有些人,有些挂念,于这启程时刻,在心中,有了片刻的繁衍。
他错过了诗音的生日,也错过了林允儿天天念叨的,给粉丝的手写信。也不知道,让陈安歌给她们送去的补充剂,有没有好好的送到。
现在,他把仍未完散尽的压抑好好埋藏,只想着要到她们的身边去。
那一套印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他提在了手上。
只是,一通电话,再一次击碎了他放下戎马倥偬,好不容易才做出的,温馨恬静的打算。
李阵郁并不讨厌变数,因为他从不会因为变数而慌张。但当下这个变数,头一次令他措手不及。
最终,那架飞往首尔的专线,只有一人搭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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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蚂蚁窝逃离出来之后的那些年里,李阵郁回孤儿院的次数并不多。最开始,他每回一次,孤儿院里熟悉的面孔,便少一分。后来,随着JK的创立,很多新入院的孩,包括他曾经的同伴在内,都受到了很好的医疗救助和领养救助。
但将这两项救助,都给拒绝了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爱笑的兔唇女孩,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胡璃。
她很爱笑,即便长大了也一样,即便……兔唇让她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美好,也仍旧如此。
关于救助,当时出面的并不是李阵郁人,而是JK医疗部的相关负责人。她跟那个人,要把她的那个名额,给别人。
李阵郁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丫头会有那么的倔,即便那位负责人,再三表明了,此次救助没有名额限制,她也还是一点都不愿松口。
她大概是觉得,少了自己一个,就能替更需要帮助的孩子,多争取一分希望。
在这件事情上,李阵郁没有去劝。
就这样,胡璃带着一点不因兔唇而自卑的,纯真烂漫的笑容,成为了孤儿院的一名老师。
在孤儿院里,她做了很多个孩子的妈妈,直到因JK的资助,而彻底正规化彻底成熟的响水市孤儿院新址落定后,她才离开。
那年,她才刚满二十,便一头扎进了穷苦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