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老太太的离世,反倒让漙兮终于定下了心意来——这是她欠老太太的一个遗愿。
没能让老太太亲眼看见她跟宸圭定下来,她知道,老太太走的那一刻,心下还是留下了遗憾去。
在今天这丧礼上,她才更加确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该嫁了。
当然,这当中也有长生的缘故。
原若不是因为老太太,她也不会答应这么早生下长生来。如今长生一岁多了,就快要会话,就快要懂事了,是时候将一切都安定下来了。
只是……漙兮心下还有最后一重顾虑。
漙兮抬眸,目光穿过人群,去寻长生的身影。
长生还,还不懂得人生这一场长别离的意思。他只是见到那么多粉红的气球,还有那么多人身上都戴着粉红色的花儿,以及那么多人都是满面含笑——他便也跟着兴奋,从一到这儿就欢快地满哪跑着追气球玩儿。
他走路还不算稳当,漙兮是将他交给了母亲。
可是这一抬眼就叫漙兮吓了一大跳——隔着人群,她看见长生了,却没看见母亲袁倩的身影!
今天的长生,穿一套粉红色西装,还戴着一个粉红色的领结,蹒跚奔跑起来,就好像一只粉红色的企鹅。
可是也就因为这样,漙兮才担心他摔倒了啊。
若是普通的摔倒,男生倒是没关系,只是今天人太多,就怕宾客们没留神脚下,一脚踩过去……
就在此时,只见人群中疾奔出来一个人,在长生即将跌倒的一刹那,一把就将长生给抱在了怀里!
为了这一下,那人脚上的坡跟鞋都掉了。
漙兮低低一声惊呼,随即心跳又再度加速——那个抱住长生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宸圭的母亲孟元喜!
“……喏,瞧见了吧,这就是血脉的力量。”
漙兮的母亲袁倩不知何时来到了漙兮身边,含笑在漙兮耳边,“我就是瞧见她一直在偷偷看长生,我这才故意撒了手,自己躲开的。”
漙兮已是明白母亲的苦心,急忙伸手握住母亲的手。
不知怎地,鼻尖儿还是酸了。
“人老了,最怕的都是孤单。她是强势,你也可以不用惯着她;可是,你其实也不用担心她对长生的感情——那是祖母与孙子,血脉连着呢,断不开。”袁倩笑眯眯道。
漙兮深吸口气,转身望住袁倩,“妈,那……我嫁了啊?”
袁倩却摇头,“不行!我之前不肯点头,可不是因为我在乎那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亲家母——真要是吵起架来,她未必就是我的对手。”
“我啊,真正的原因是——你们家宸圭还欠我三个杯子呐!”
漙兮都哑然失笑了,“妈,您还记着呐?”
袁倩傲娇地哼了一声,“凭什么不记着啊?他答应我的,一个大男人,还能满嘴跑旱船啊?”
老太太头七那天,宸圭挽着媳妇儿,抱着儿子,大包裹地回了一趟沈阳。
袁倩却没客气,瞄了一眼那些大包裹,瞟着宸圭问,“长生他爸,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宸圭赶忙道,“妈,我回娘家。”
袁倩都没绷住,“噗”地一声笑了,“我肇总,你也太不见外了吧?”
宸圭一脸的不害臊,“我就是这家的儿子啊,我愿意入赘、倒插门儿,怎么都行。”
连漙兮的父亲都看不下去了,招呼宸圭,“走走,陪我下一盘棋去。”
“我你这大包裹的来,究竟哪个包里才是你答应给我的那三个杯子啊?别以为大包裹的来,就能打马虎眼,给我糊弄过去了啊。”
袁倩却不肯轻易饶了女婿——那当老婆婆的怎么对待她女儿,那她难道还不回敬两盅去?
漙兮也替宸圭着急。这些大包裹,宸圭整理好之前,都给她先过目来着。
她确切地知道,里头压根儿就没有那三个杯子。
就如同她妈曾经过的,这辈子在乾隆爷的时候儿,压根儿就没烧过成套的,根就是一个人一个,所以都是单个单样儿的。除非宸圭自己找个窑口来造假,否则压根儿就不可能找到成套的去。
“有……我答应您的,绝对不会有半个字儿落空。”
宸圭却一脸的笃定,还回头冲漙兮眨眼睛。
漙兮悄然看父亲一眼,想求个情。可是父亲却也咧嘴使眼色,意思是“人也有惧内的病,而且一病几十年,至今没找着医治的法子”。
父亲都指望不上了,漙兮只能紧张地瞪一眼宸圭,意思是:“你自己想辙吧,让你当初献殷勤,这回看你怎么圆!”
没想到宸圭忽然膝盖弯一软,竟然就原地“噗通”跪地下了!
漙兮家都惊呆了,袁倩也问,“宸圭你这孩子,你这是干嘛呢?这不年不节的,你不带这么早就要红包的。”
宸圭含笑摇头,“……妈,今儿是我们家姑奶奶老太太的头七。都,头七是亡人回家探望的日子,我相信就这时候儿,我们家老太太必定是陪着我一起回来的,她就在天上看着我呢。”
袁倩便也叹了口气。
一到老太太,她也心软了。
那老太太为了能让漙兮答应跟宸圭的婚事,竟然将她老人家自己一生的财产都给了漙兮。而且表明,这是漙兮婚前的个人财产,不算礼,与宸圭和肇家都无关。
袁倩两口子都不是贪财的人,当初选择了教师的职业,便都有一颗安贫乐道的心——可是却都不能否认,老太太这一份沉甸甸的心意所表达的真诚去。
至少,就因为拥有了这样一笔财产,能让漙兮在肇家任何人的眼前昂首而立,都完能跟孟元喜那顽固老太太分庭抗礼,而不用担心任何委屈去。
袁倩向天拜拜,“老人家您千万常回来看看,我们都十分想念您。”
宸圭含笑道,“所以我想,今天我今天回来跟您提亲,才是最合适的日子。”
袁倩探口气道,“你是想了个好由头,我是不忍心拒绝老太太……可是你子也别给我耍花腔,你答应的杯子,还是要还的。”
宸圭笑着点头,“儿子给您带来了。”
袁倩看着他空空的两手,“……哪儿呢?”
宸圭跪得笔直,两手合十,“曾经在上,年轻人们流行一句土味情话,‘我送一杯子就是‘送你一辈子。”
“我欠媳妇儿三个杯子,我会用三生三世来补偿。我跟她的缘分是三生世上缘注定,我会用尽我的心,守护她生生世世。”
袁倩微微一怔,随即却也笑了,“你啊,我算知道我们家漙漙是怎么被你套牢了,逃也逃不脱的了。”
宸圭赶紧趁机抓过茶几上的茶,高高举起,“妈,那您喝我这一杯女婿茶吧!”
袁倩又叹了口气,“早就喝过了,现在后悔是不是也已经晚了?”
宸圭回头看漙兮,漙兮早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婚礼是在沈阳故宫办的。
虽不能包下整个故宫,却也还是因为有创部合作的关系,宸圭是从大清门接的漙兮。
两人穿传统喜服,手拉着手迈过那一座最古老的大清门时,不由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不知为何,只是这一刻莫名地福至心灵,就是觉得——圆满。
他们俩手牵着手,从大清门一直走到了凤凰楼。
凤凰楼重修后开放,楼内按着当年的传统,重又挂起历代皇后们的画像,以志纪念。
因古楼承重有限,楼上每日限制登楼人数。两人早早就定好的,这时候来,楼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
当来到乾隆、嘉庆两位皇帝的皇后——孝仪纯皇后、孝和睿皇后画像前,漙兮忽然觉着有些头晕。
画像前的玻璃柜里,摆放着一套首饰——那是孝仪纯皇后生前所用,之后传给了孝和睿皇后。
从那画像注签上的注明,铭刻着一段特别的缘分:孝仪纯皇后生于九月九日比乾隆皇帝十六岁;孝和睿皇后生于十月十日,也比嘉庆皇帝十六岁。
“怎么了?”宸圭心地问漙兮。
漙兮摇头,“……没事。不知道怎么,就是觉着这两幅画像莫名地眼熟。许是我当年查饽饽资料的时候,见过这两幅画像,可是当时没太留意吧?”
她牵着宸圭的手,一件一件仔细去看那些首饰。
后头,又有其他的游客登楼而来,也聚过来看那些首饰。
忽然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惊呼道,“天,怎么这些首饰里,竟然有一个碎了的镯子?这些皇后们,难道还要戴碎了的镯子么?”
旁边一位老先生含笑道,这样的碎玉手镯,反倒更珍贵哟。这样的手镯有个名头,叫——‘重圆。”
“重圆?”那女孩儿好奇道,“为什么这么?”
“古人爱玉,尤其是这样质料贵重的玉,即便是碎了,也绝舍不得丢弃;更何况玉镯悬于手腕,就质脆易碎,故此玉镯碎裂也是常见之事。”
“所以玉器行当都有修补碎玉的事,这便是著名的‘金镶玉的由来。所以玉器可碎,却并非破镜不能重圆;相反,反倒因为有金镶玉的事,碎玉反倒还隐喻着重聚的团圆。”
老先生含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分别之后的重圆更为珍贵么?”
漙兮和宸圭凝视彼此,心下都有莫名的情愫流转。
窗外,创部饽饽铺的招牌映着金灿灿的太阳。
——“念团圆”。
念,是念念不忘;念,也是“廿”的大写。
【终,谢谢亲们的一路陪伴。《这个宫廷是我的》,廿廿与十五,情缘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