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阔叶碧莲最能赏心悦目抚平心中浮躁,可是书院近日来人甚多,一大帮子人聚在清台水榭之上吵吵囔囔委实有些煞风景。
无奈,我只好转而向偏僻一些的地走去。
这一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毕竟我也是鲜少来书院。一路上都没有几个人,一片幽静之中,没有多久我心情便好了起来,甚至因为今日没有动用那颗心石找那女娃娃而隐隐有些轻松。
我正乱七八糟放空着思绪,就听见树上有一阵急躁的鸟鸣声,还有一直不停不歇的翅膀拍飞声。
我走近那颗大树,几片绿叶被树上的鸟儿震动下来,勾住我的发尾,看仔细了才发现高处好似有几只鸟儿被困在上头。
香山不可杀生,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在这里放下陷阱。我皱了皱眉头,所幸今日心情还算不错,也就不打算等着罚那设下陷阱的人了,只自顾攀上那树预备放鸟儿走了便是。
这棵树委实有些不好踩脚,想来那设陷阱之人也是个观察仔细的,放在这棵树上就不怕战果被玩心重的路过之人抢去了。可这些难不倒我,我很多时候为了历练自己都是弃了灵力不用,只凭自己的体力去做事情的。于是我没有几下便攀到了上,伸出手轻轻一挑便将那笼子挑开。
鸟儿振翅的声音甚是悦耳,却同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喂!贼!”
这声音响亮极了,低低沉沉却掩盖不住内里如山间清泉般叮咚的清亮。只是,声音来得有些猝不及防,我也不知才是太过专注还是怎的,竟然都没有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叫这声音扰得一颤,脚下一滑,直直往下跌落……
正欲唤无霜接我,却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入目是一张俊逸的脸,脸上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又大又圆,好似乌黑剔透的琉璃宝珠,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似是簌簌的刷子,又如扑簌的蝶翼。
明明是个一等一的好相貌,不论是哪家的公子还是姐见了恐怕都不得不赞一个俊俏,可是我却觉得自己仿佛是撞Le鬼一般,才好不容易才刚刚起来的好心情瞬时烟消云散。
——一眼!只一眼我便认出了她!虽然她长大了,脸长开了,变化了不少,这日还着的是男装,可是她抱着我,愣神的表情,同当年呆呆傻傻看着母亲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已经十年了,从母亲告诉我一切,从母亲自戕至今,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没有哪一刻我的心情是如此的复杂,也没有哪一刻我是如此的痛恨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
多可笑!这就是命吧!明明我都已经准备放过她,准备找不着她,她却自己突然撞了上来……
更可笑的是,我叫她放我下来,她却木木地只盯着我发呆,这模样,不禁与十年前的那张脸完重合在一起。
虽然我知道母亲的死是姬家人造成的,与她无关。可是,若是我没有撞见她,没有去和母亲讨人,那么,母亲一定是不会在我生辰当天自戕的,她一定会等着我强大起来,等着亲眼看姬家那群衣冠禽兽死在我剑下的场面,而不是如今这般,因为怕我,怕我坏事,就不得不以死来约束我的心志与行为。
当眼前的这张脸与十年前的重合在一起,我便仿佛也变成了十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忧无虑的自己,所有的情绪再难压抑,心中有悔,有恨,有震惊,有伤痛。千丝万缕的情绪就像是一张密密浓浓的蛛,死死的裹着我一颗早已被我练得坚硬如铁的心,将它揪成一团……
于是,我推开她,利落地旋转落地,顺便送了她一脚。
她捂着胸口,一脸不可置信状,嘴巴圆得能塞进一颗大鸭蛋。她颤着手指我道:“我,你,你,你竟然恩将仇报!爷好心救你,你竟然还敢踹爷!”
我不置可否,弹了弹衣上的褶皱。谁要你救了?别人救人都是被救得求救才出手相救,我何时求救了?她还要废话,我唤来无霜,一亮剑,她便自知打我不过。
哼,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岂料她口口声声叫我等着,要喊她什么师兄来给我好看?
哼!好看便好看,我倒要看看她的师兄究竟是有多好看。
意料之外的,她竟然拉来了一帮子人,但意料之内的,所有人远远地对着我怔愣了一瞬便仿佛只是路过一般脚尖轻转往别处走去。
那个搂着她肩膀,与她甚是熟稔的庞家子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师兄”了,往回转的时候似乎还在和她什么不要惹我,以后见我就绕道之类的话。
果然,平辈之间还没有人能够给我好看。所以,以后也不用再狭路相逢了吧。
以后……至少在我行动之前,请躲着我,我还得想想,让我再想想……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松了一口气,又吊着一口气,难得的有些乏力。
不多时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开怀的大笑。那样的笑声,从十年前就在我的身上消失匿迹了,我有些羡慕。
复儿不屑。那不过是一群不知愁的少年,像幼子一般幼稚,多纨绔,而我,已经长大了。
耳边的蝉鸣顿时有些吵闹,叫人心下烦躁。看来这清净是寻不到了的,还是回去练剑吧,不定还能好好发泄一番。我如是想着,回到自己偏僻的宿院之中,无双出鞘,剑风横扫,直把院中繁茂夏叶扫得漫天纷飞,直把空中落叶斩成细碎,直把烈日杀落西山,我的心情才重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如水……
叫人打了水,我执书坐倚在浴桶之中,暖烛摇曳,漏刻轻响,阴魂不散的面庞渐渐从眼前淡了下去,书简上的内容也渐渐就清晰了起来。果然,最后还是书能净心。
今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往后也与往常不会有什么不同。
都一样,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