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岁少女的悸动,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而她偷偷打量的何霁,脑海中正闪过数个念头,飞快分析着当下的情况。
醉酒与昏迷的举子们,手忙脚乱的郎中,神色焦灼的大人,都指向一种可能:鹿鸣宴上出事了!
公子交代他现在就赶到县衙击响鸣冤鼓,闹出大动静的原因,无非是想让事情在众多人的关注下得到顺利解决。
秋闱放榜,是干系着整个京都的盛事,而鹿鸣宴也备受各势力瞩目,爱看热闹的百姓干脆聚集在了京兆府衙门口。
若这个时候爆出秋闱中有人作弊之事,先不论真假,消息必定会如野草般在人群中疯狂滋长,一发不可收拾。
茶余饭后,又是多了不少谈资。
传到陛下耳朵里,所有考官均会被问责,搞不好乌纱帽都难保。
公子,担心的并不是京兆尹王大人,他素来秉公执法,即使没有这多压力,也能明察秋毫。
这么做,只是为了给背后捣鬼的官员一些威慑,也好早点露出马脚。
他们认为的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并不会任人宰割。
那,何霁盯着神萎靡的举子们,眸光闪了闪。
现在明显是发生了别的大事,他们该如何做?
恰巧这时候青的堂哥在郎中施针后悠悠醒转,茫然上移,扫了眼前的人一眼。
半晌。
“啊,死人了——”神色苍白的男子惊惶大吼,随后猝然一个熊抱,挂在了郎中身上。
“白日见鬼,白日见鬼,烧死鬼!”
“……”
“……”
场面陷入诡异的安静。
“咳咳咳……放手。”
白胡子老郎中感觉自己快被勒断了脖子,腿弯打着哆嗦,直往后仰。
他一把老骨头,怎么经得起一个不算瘦弱的成年男子的折腾。
“……这,这,品行不端,有辱斯!”有弱的举子黑着脸连连摆手。
读书人,怎么能如此不体面!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这是做什么?”
“太过分了。”
“还不下来。”
有比自己还不堪的,围观的几名举子瞬间忘了自己先前的狼狈模样,转而达成一致,对青的堂哥口诛笔伐起来。
两名衙役上前,把李凡从老郎中身上扒拉下来。
李凡拳打脚踢,又是一阵哀嚎。
老郎中喘着粗气,虚脱的坐到地上。
“唉”女孩儿环胸,无奈的叹息,“看吧,我就知道,这个青的堂哥就是这么不成器,这事儿让青知道了,指不定又怎么叨叨呢。”
沙皓赞同的点头:“嗯,有道理。”
啧啧,胆如鼠倒还可以接受,但当众撒泼可就太丢人了。
女孩儿轻轻扬头,声音柔和:“何霁哥哥,宴会……咦?人呢?”
*
何霁在李凡惊叫着“死人了”之时,便趁众人怔愣的功夫,悄悄出了京兆府衙门。
直奔刑部。
公子交代的第二件事便是,若发生了什么没预测到的变故,可先找刑部侍郎江彦大人出面帮忙解决。
只是,到了刑部,衙役却告诉他,江大人不在。
江彦此时在相府。
经过京城最好的郎中半个多月呕心沥血的治疗,坠落悬崖的娄涵月的病终于有了起色。
她醒了。
揽月居,娄涵月的院落。
闺房门口的两棵堰红桂树仍然开的生机盎然。
一簇簇橙红色的花球挂满树梢,灿烂的开放着,浓香四溢,暖阳洒落花瓣,依旧耀眼。
然不识人间悲喜。
只有在风吹过时,扫动地上的落叶,“哗啦啦”的响两声,才能感受到一丝早秋的凉意。
屋内,一名美貌的妇人坐在床榻边,两眸微阖,手里轻轻转动着佛珠。
秋日的阳光从窗子斜斜投进来,暖洋洋的笼在身上,更像一副静态的丹青图。
年过六旬的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手搭在床榻上人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一脸的严肃表情。
娄元泊与娄清月也侍立在一侧,前者苦大仇深,后者看不出情绪。
“侍郎大人,你有什么问题,还需尽快询问,女刚刚苏醒,身体还虚弱,可能支撑不了太久。”
“娄相放心,下官只按照惯例询问一些最基础的问题,只要娄姑娘知晓,相信其他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那就好。”
两人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娄元泊和娄清月转身行礼:“父亲,江大人。”
老郎中也匆忙行礼。
江彦一眼看到了床榻边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妇人,即使坐在那一言不发,通身的雍容华贵还是自然的流露出来。
拢了拢宽大的衣袖,江彦俯身拱手:“下官参见长公主殿下。”
眼前的妇人正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娄丞相的嫡妻,也是娄涵月的亲生母亲。
长公主轻抬了下眼皮,淡淡开口:“免礼吧。”
娄丞相大步走到床榻边,随后一愣,指着老郎中问道:“涵儿不是醒了吗?”
老郎中摇摇头:“来惭愧,按理大姑娘喝了半个多月老朽的汤药调理,醒转了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看来脉象依然杂乱无章……”
“庸医!”娄元泊上前一把揪住老郎中的领口,恶狠狠道,“你到底会不会治病。”
老郎中耷拉着头,也有些挫败。
他虽然在这京城中算是医术拔尖的,但对这娄大姑娘的病确实是束手无策了。
跌落万丈悬崖,没有粉身碎骨、一命呜呼已经算是万幸了,还要健健康康的活过来,他尽力了。
娄清月见老头被揪的不出话来,有些不忍心,便柔声开口:“大哥,人事已尽,还是看姐姐的造化吧。”
闻言,娄元泊神色陡然转冷:“不劳烦你费心了,假惺惺的做什么,涵儿醒不过来,难道你不是最开心的吗?”
“大哥……”娄清月眼眶中蓄了一汪清泪,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孽子,给相住口!”娄丞相“啪”的一巴掌拍在娄元泊背上,迫使他松了手。
娄元泊咬紧唇,忍着火辣辣的疼痛,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虎目也含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