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枫红时,暖阳残留着的几分暑意被穿廊而来的清风吹散。
阳光下的朱墙之内,殿宇端庄而不失生气。清风钻出回廊,擦过正互相笑的宫女的裙摆。
“你这是要往田婕妤宫里头去?”
“是呀。这不是田婕妤刚升了位份吗?掌制让我拿这两只新做的簪子给她送去。”
“那你可有福了。”宫女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听田婕妤这几天可大了,谁往她那儿走一回都有赏钱拿。”
“可不是嘛。”托着木盒的宫女回道:“田才人平时也是好相与的,毕竟是在闺中好好教养出来的人。”
她微微一嘟嘴,压低了声音:“不像有的,一朝登了高枝,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对谁都看不顺眼,对我们还动辄打骂。”
另一人听了这话,轻哼道:“唉,登了高枝又如何?都花无百日红,这再娇艳的花也总有谢的时候。”
托着木盒的宫女听罢同她一起笑了起来。没笑几句,便听身后有人咳了一声。
二人回头一看,当即吓得跪下。
“奴婢见过安嫔娘娘,丽嫔娘娘。”
谢轻颜眯着眼睛看这二人,语气冰冷地问道:“你们才在什么?”
见两个宫女哆哆嗦嗦不敢回答,她哼了一声又道:“怎么?才不是得挺起劲的吗?现在又安静了?”
“求丽嫔娘娘赎罪!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安嫔扫了一眼这两个碎嘴的宫女,见谢轻颜似是真动了气,便劝了一句:“好了妹妹,生气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谢轻颜没有理会安嫔的劝导,目光狠狠地看着两个宫女。
“果然是骨子里就卑贱的玩意儿,趋炎附势的西!来人,给我拉她们去正刑局,把舌头都给我拔了!”
“娘娘。”镜雨见状扯了扯盛怒中的谢轻颜。谢轻颜看她一眼,硬生生压下了一半的怒气。
安嫔听谢轻颜要拔了这二人的舌头也是一惊,拿起帕子暗暗吸了口气,见镜雨劝了便也跟了一句。
“不过是宫人嘴碎,骂几句便是了。妹妹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见谢轻颜不话了,安嫔便对吓哭了的两个宫女挥了挥手。
那二人赶忙谢恩,落荒而逃。
“其实妹妹何必对宫人生气呢。他们再怎么,如今妹妹还是嫔位,那田氏不过一个婕妤罢了。”
谢轻颜咬了咬牙道:“婕妤升个位份跟成了贵妃一样。还不是皇上看她在宫里待久了,才可怜她给她升了位份。人老珠黄的西,得意什么?”
安嫔闻言,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人老珠黄……她可是和田婕妤一同入宫来的。
“不过啊,田婕妤这回得宠,倒也不一定是皇上一起兴起。”安嫔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珠转了转,仿若意有所指地看着谢轻颜,道:“妹妹有所不知,这田婕妤的父亲不久前才调到淑妃父亲手底下做事。”
谢轻颜听见淑妃,心中的火又腾了起来。
“唉,姐姐我也就是随口一。走吧,咱们还是去看那开屏的孔雀吧。”见谢轻颜的眼中厉色闪过,像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安嫔点到为止,转而又扯起了别的话题。
其实田婕妤的父亲也算不得是在淑妃娘家底下做事,不过淑妃父亲最近倒是和她安家有些不对付。难得天降一个不长脑子的美人花,她可要好好用一用。
若是往后能点了这朵花,再将火引到那个人身上,就更好了。
……
承乾宫的书房中。
祁政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身旁有杂人,此时只有元德和他底下的一个内侍在一旁伺候茶水。
内侍毕竟年纪轻,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地站久了便开始犯困。元德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抬眸对卧案已有半日的祁政道:“皇上,这要到晚膳时候了,您先歇一歇吧。”
祁政抬手按了按眉心,闭眼道:“不急。”
“皇后娘娘特意吩咐过让奴提醒皇上按时用膳,皇上还是先歇一歇吧。”
听元德提起赵晴若,祁政手一顿,问道:“皇后近日神可有好些?”
元德想起于慎来传话时特意叮嘱赵晴若还想静养一段时间的话,微微犹豫,道:“太医皇后娘娘还需要静养。”虽然他不清楚赵晴若为何要避着皇上,但是还是帮着赵晴若回了祁政。
他们这位皇后啊,总是不一样的。
那自己还是不便去烦扰她。祁政暗叹一声,心中有些闷闷的,扫了一眼奏,又问道:“郑太医去了相府回来后怎么?”
“回皇上。郑太医……张相确实是身体抱恙,还需要卧床几日。”
祁政闻言,忽地气笑了。他还病?这都病了几日,打算一直跟他耗下去?他倒是不知道从前如此强硬、直来直往的张远现在也会用装病这种迂回的战术了。
兵部尚书任命一事,朝中两派人各执己见。祁政其实也偏向易华,但是又不能轻易枉顾礼法免了他冒名科举之罪。
身为上位者,最需平衡法与情。且此事不光只是易华与兵部的事。若是他任命了易华开了此先例,怕是会影响往后的律法。
而且……祁政看了一眼那封一直放在他案上,未有朱批的奏章,署名是慎王祁敛。
而且,他放不下这份疑心。
……
前朝是争执不休,后宫亦是波涛不断。
不过一直神不好的那人今儿却有兴致出宫走动走动了。
“成天待着也是闷,左右这一月都要盘理尚宫局,今儿干脆就走一回罢。”赵晴若坐在撵座之上,和一边随行的木锦着话。
“娘娘就是个闲不住的。”木锦道:“前日可才给太子做了一双鞋呢。”
赵晴若笑了笑,念起祁昭,眉却蹙了起来:“昭儿这段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发沉闷了,同溪和和我也不怎么话。”
“还有溪和……”赵晴若想起那天祁溪和对她不公平的场景。“虽然溪和安静,但我也难知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性子,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木锦道:“公主早慧,又有主见,在这宫里头,是好的。”
赵晴若闻言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似叹似笑道:“这养育儿女,当真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了。两个我都弄不清楚,眼见着马上就有第三个了。”
“虽难,但也是娘娘有福气。”尚宫局到了,木锦一边扶着赵晴若下来一边到。
到了尚宫局前却不见有人出来迎接,木锦微微一皱眉,扶着赵晴若往正殿去。
可刚走到正殿门口,便见里头飞来一个茶碗,碎在门框上。
赵晴若被吓得一惊,下意识护住肚子。木锦则挡在她身前对里面的人喝道:“皇后娘娘在,谁敢放肆?”
此声一出,殿里头的人纷纷停了吵闹行礼问安。赵晴若迈进殿中,见除了尚宫局的人,谢轻颜和田婕妤也在,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这是怎么回事?”
见赵晴若发问,纪尚宫先迎了上来回话:“回皇后娘娘。今日丽嫔娘娘和田婕妤都来尚衣司取新做的衣裳。丽嫔娘娘的是一早就定好的,而田婕妤是升了位份皇上按例赏赐的,都用的是楚国的水缎。可水缎难绣,丽嫔娘娘的又前后改了好几个样式。尚衣司今日只赶了田婕妤的一身出来。田婕妤先拿了,却正好撞见了丽嫔。”
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大事。赵晴若看了看众人,注意到了捂着脸眼眶通红的田婕妤,问道:“田婕妤你的脸是怎么了?”
田婕妤轻声抽泣着,她身边的宫女跪下回道:“皇后娘娘可要替我们婕妤做主啊!这衣裳就是做给我们婕妤的,丽嫔非我们婕妤抢在她前头以下犯上……一时争吵起来,还出手打了我们婕妤。”
竟然闹到了出手伤人的地步?赵晴若冷眼看向谢轻颜,问道:“此事当真?”
镜雨在后头戳了谢轻颜一下。谢轻颜低下头回道:“我确实打了她,可不是因为那件衣裳,是因为她出言不逊冒犯于我。”
来一件衣裳,又不是自己指定的尺寸样式谢轻颜也不放在眼里。她动怒是因为田婕妤才挡了她的路,还阴阳怪气地她不愧封号为丽,但纵是有花之妍丽,也不过供人赏玩之物。
谢轻颜很清楚自己入宫的原因就是因为有着这样一副容貌。但是这件事她不允许别人,不允许别人拿此事来讥讽她!
“不过口角之争,何以能动手?就算她了你什么冒犯于你,也可按宫规处置,哪有私自动手的道理?”赵晴若蹙眉道。
“就是。况且我家婕妤也没错,你进宫,还不是靠着一张脸迷惑了皇上的心?”田婕妤身边的宫女见赵晴若站在自己主子身边,忿忿不平地又跟了一句话。
这一句便又将谢轻颜的火点了起来。
“你还敢?来人,给我打死这个贱婢!”
她这一声吼完,大殿内却是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动手。
谢轻颜见这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听自己的,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周围。镜雨却是先一步跪了下来,对赵晴若道:“皇后娘娘,丽嫔娘娘进宫时日不多,还不懂规矩,请皇后娘娘恕罪。”
赵晴若扫了镜雨一眼,转身由木锦扶着在主位上坐下。
谢轻颜清醒了些,也跟着镜雨跪了下来,口中道:“皇后娘娘,妾身只是一时气急……”
“一时气急便张口打骂。这可不是一句不懂规矩能敷衍的。”赵晴若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满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妾身、妾身知错。”谢轻颜告饶道,但低垂着的眼里仍有几分不忿。
赵晴若看着谢轻颜,眼神明了又暗若有所思,最后开口道:“你既知错,宫也不重罚。便罚三月的月银,加闭门思过七日。”
镜雨松了口气,同谢轻颜一起开口谢恩。
“你也需得和田婕妤赔个不是。”
谢轻颜谢完恩站起身来,听见这话,虽有不甘却又不能反驳,低头咬着牙对田婕妤了一句:“对不住。”
田婕妤哼了一声,看赵晴若在场也没再什么。
“此事皆因口角之争而起,往后你们更要注意自己和身边人的言行。宫不想再看见一次这样的闹剧。”赵晴若最后看着二人道,便让她们告退了。
纪尚宫这才松了口气上前道:“幸亏皇后娘娘来了。”不然丽嫔那样蛮横,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劝。
“无妨。往后再有这样的事,纪尚宫直接把正刑局的司局请来罢。”赵晴若道:“今儿宫也乏了,改日再来。纪尚宫你好好嘱咐一下底下的人。今日的事,到此为止。”
“是。臣恭送皇后娘娘。”
待出了尚宫局,赵晴若心闷,便没上轿撵由木锦扶着去御花园走了一段。
“木锦,你一会儿让太医去看看田婕妤的脸,用最好的药。姑娘家的脸可得心些。”赵晴若吩咐道。
“是。原以为丽嫔只是不懂规矩。如今这一出直接动手打人,也着实是太过蛮横了。娘娘罚得轻了些。”木锦道。其实赵晴若完可以借今日之事重罚谢轻颜,让她知道厉害,也能削弱她的风头。
“宫里头见血的手段多了,她如今还算是打闹。”赵晴若轻声道,正走到一落枫处,红叶飞入宫墙之中,混为一体。“依她的性子,罚得轻了,确实是容易再犯。”
暴躁易怒,多心多疑,这样的脾气倒有些熟悉。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木锦不解。
赵晴若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丽嫔身边那个姑姑,是跟着她从旧都来的对吧?”
“是。那人名唤镜雨。”
“她跟在丽嫔身边,应是管教姑姑,时时劝诫着丽嫔。”赵晴若微微牵起嘴角,看着朱墙道:“今日之事便算她失职了。送去正刑局领里板子。而后便待在屋子里卧床休养……”
“不必再在丽嫔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