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遣了几个近身的宫人去寻祁昭之后,赵晴若便和江与澈来到了祁昭的书房。
祁昭和祁政一个性子,都不喜欢让伺候的人过多插手自己的事情,这书房案上的文书全都是他自己整理的。
赵晴若走到了案边,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劝帝赋》节选。那是百年之前东燕名相写给当时燕帝的文章,祁昭还是咿呀学语的年纪时,赵晴若经常抱着他念给他听。
从小到大,她和他说得最多的,教得最多的就是先贤所传的为君之道。因为他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太子。
“这是什么?”赵晴若心头一闷低下头来,又看见了挂在金檀木笔架上的一个平安符。
江与澈回道:“这是娘娘生二皇子的前两日,殿下和臣……殿下让臣去国华寺求的平安符。”
赵晴若想起生产前那几日祁昀闹腾得厉害,自己行坐吃睡皆不安稳。
没想到这个孩子不声不响,私下却做了这些事。
想来这段时间自己也是忽略了他吧?
赵晴若拿起那平安符,却不知怎么却想起另一个人来。
那个敦厚温柔,曾经和她讨论过几句山水的人,那个最终被废,一生守在皇陵的人。
心中突然涌上一股熟悉的害怕和彷徨来,那是那日看见祁李氏撞死在她面前时就埋在心里的阴影,也曾经在祁昭刚出生时纠缠着她。
她的儿子是太子,可是她害怕他做不好这个太子。
“皇后娘娘,恕臣多嘴,臣认为殿下今日当真是一时冲动。臣伴殿下多年,殿下一直为太子之位勤学苦练,不会轻易放弃的。”江与澈在赵晴若边上慢慢说道,而赵晴若看着祁昭案上,那文章上祁政的批注微微出神。
祁昭不是曾经的祁敏,而她也不是祁李氏。
“皇后娘娘,人找到了,太子殿下现在正在望山台呢。”这时竹容匆匆走了进来,说找到了祁昭。
“臣这就去接殿下。”江与澈一喜,忙道。
“不必了。”赵晴若抬眸柔声对他道:“小侯爷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府去吧。”
江与澈一听,知晓赵晴若不想让他再插手这皇家事,没有多话便乖巧地应下退了出去。
“娘娘奴婢这就去接殿下?”
“不急。”江与澈离开后,赵晴若稍稍定神,抬手铺开纸,提笔写了起来。竹容不明所以偏头看去,待字词成句后,吓得瞪大了眼睛,赶忙跪下。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娘娘三思啊……”
“先别急。”赵晴若安抚了竹容一句,仍埋头写着。待停了笔,将纸折好收于袖中,才道:“走吧,去看看昭儿。”
……
赵晴若到望山亭的时候,已过午时。亭台高高,正好能看见在正午阳光之下远方的连山。
“先祖当年建这望山台,寓寄祁氏子孙世代守望大庆江山。”
听见赵晴若的声音,栏前远眺的少年身子微微一振,没有转过身来。
“母后……是知晓了今日御营之事才来的吧?”祁昭的声音有些怯怯的,背对着赵晴若低下头,十足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
赵晴若见状,心里一软上前几步,道:“今日昭儿说的是真心话吗?”
看祁昭沉默,赵晴若又道:“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母后和昭儿。”
祁昭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眼角似有微红。
见四下并无旁人,祁昭垂眼道:“为这一场,昭儿确实准备了许久。今日我本可以……”
“昭儿只是因为比箭失利,便不想做太子了吗?”赵晴若正色打断了祁昭。
祁昭抬眸看着自己的母后,突然委屈全部涌上心头。
“不……我明明已经尽力将所有事做好,可似乎他们还是不满意。少傅是,范将军也是……就因为我是太子,所以他们都看着我……”
赵晴若听他没头没脑的说着,轻轻蹙起了眉,眸中满是心疼。但她还是眨了眨眼,将情绪收回,从袖中取出方才写好的纸,伸手递向祁昭。
“那昭儿,便不必做这个太子了。”
“母后您说什么?”祁昭一愣,怔了片刻接过那张纸,展开赫然是一封赵晴若替他亲笔写的退位书。
“昭儿若是真的不想做这个太子,便盖了章,母后会把这个交给你父皇。”
“从此,便不再是大庆储君,做个闲散王爷,不问江山朝堂。”
祁昭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赵晴若又看了看手中白纸黑字的退位书,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请退位?从此不问朝堂?可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座江山,都是为了储君之位啊。
“不……这不公平。”少年开了口,微微的哭腔里满是委屈。
“自记事起,昭儿没有一日不勤学苦练,母后不能就这样……”他一直为了当好太子而努力,不能就这样放弃他。
“昭儿不是说不想做太子了吗?”赵晴若似是松了一口气,反问道。
“我只是……”眼角已经现了泪光,祁昭攥紧了那纸。
赵晴若走上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母后知道昭儿只是太累了。”
“万事欲成必有难,即使难,昭儿打心底还是不想放弃的对吗?”
祁昭抬头看赵晴若,神色委屈且无措。其实到如今他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昭儿怕自己做不好。”
赵晴若替他理了理鬓角:“怕才会敬畏。天下无完人,君王亦然。但不管昭儿是怕和累,母后都会陪着昭儿。”
祁昭安静了下来,看着赵晴若。
“这条路,受天下人瞩目,但是昭儿身边,亦会有良师忠臣,也会有母后。”
祁昭道:“母后不怕昭儿做不好吗?”
赵晴若看着自己的儿子温柔地笑了笑:“母后也怕。但是母后相信昭儿。”
祁昭听罢,低头去看那赵晴若亲笔写的退位书。
“昭儿以为母后会劝昭儿,既已承天下之养,便没有资格轻言放弃。”
赵晴若欣慰一笑:“这些昭儿自己都明白。”
她将祁昭揽在怀中,转身带他去看那明辉之下的远山和京城。
“这条路从来便不好走,享万民之养,献一生之力,每一代帝王都如此。”
“父皇也一样吗?”祁昭喃喃问道,想着那个在他心中高大如山的男人。
“也一样。”
……
“他就这样跑了?”
承乾宫,祁政放下手中奏书,抬眼问座下的范云。
“是。”范云一脸愁闷地道:“怪臣脾气大,平日对自己儿子管教惯了,才气着了殿下。”
祁政沉吟一会儿,垂着的眼里喜怒不定。
“朕的儿子,怎能是这样浮躁、轻言放弃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