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就在他们低语时,附近一桌的魔族显然已经大醉,随意将倒空的玻璃杯盏砸向地面,碎片四溅,惊得附近的人类发出尖叫。但尖叫使得它们的兴致更高。“叫吧,这里迟早是我们的!你们听过魔王没?魔王算什么?就是遇上了魔王,我也不——”
“大王,”三长老中的老二仿佛终于跟上了话题,“您还是快回吧。这次的怪物有点邪性,是只要听到陛下之名,就会发疯——”
老二的话音未落,有什么穿墙突入。
巨大的冲击力振动了房梁。无数杂物连带烟尘窸窸窣窣地掉落。但是一切又显得如此静寂,直到听到“扑通”一声,同桌的魔物才发现,刚刚大放厥词的同伴,脖颈上的头已经被齐根斩去了。
原粘稠的鲜血从颈口激射而出,同桌魔族的脸上猝不及防溅上了温腥的液体。
斩下的头翻滚了半圈,重重地倒栽在地上,瞪圆的眼里溢满了极度的恐慌和茫然。
同席的魔族因为恐惧而战栗起来,哆哆嗦嗦地抬头,不同自主地寻找杀气的主人。
当它看到一双血红的……狼眼时,视线忽地一偏。
甚至不知道他们因何而惨死。
*
萧瑟的冷风从破壁处涌入,瞬息间吹灭了大半的烛火。
雪夜的清辉映着杀戳者银白的轮廓上。
那是一头浑身雪白的巨狼,直立时比成人更高,周身却环绕着不祥的魔气。它的前爪捏碎了那几个魔物的头颅,然后引颈高嚎了一声,抖落周身的血滴。
血腥或是什么其他的西,更加刺激了它的癫狂。随着它踏入酒馆,赤目发红艳。但它不似其他失智的魔物,即使在屠戮之中依然保持着冰冷的傲慢。
青池拖着石化的三长老躲在树墩后,感觉今天的运气背到了极点。若是平常穿着鬼族的灰斗篷,她尚有隐匿气息的自信,但是今日她披着绯瑛的外套,虽然上面的灵气极其微弱,但绝对瞒不过上级的魔族。
三长老几乎在哀求她,“我们在这里顶着,您快快走吧!”
“我也没地去啊。还是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风雪开始怒吼,仿佛是这头魔兽引来的一般,断绝了所有人的退路。
三长老无法违抗她的话语,“这位应是……您的护法,力使雪猎,似乎是被强制唤醒的。”
“由于仪式的不完,被唤醒的护法丧失了自我意志,现在只是纯粹的……杀兽,闻魔王之名则起杀意的兽。”
青池想起梦境中罗浮的隐忧,原来力使的觉醒确实是受到了阻挠。始作俑者恐怕……是想要她的命。
“那猫女如此心狠,我记得雪猎还是她的老相好呢。”老幺忿忿地补充。“可叹那雪猎,原是四大护法之中,最忠诚的一个。若是日后恢复神智,知道自己被诱导着攻击主君,怕不是羞惭致死。”
青池再向那魔兽望去,巨大的白狼如王者一般巡视场,喷息中散发着剧烈的怒意。它的爆发力虽然惊人,但似乎是觉醒出了岔子,显然无以为继,只是凭借着那股疯狂在透支生命。
细看它身上已经布满伤口,但这些伤口都在或快或慢地愈合,带着加速加倍的疼痛。作为长生的魔使,不会真正地死去,但是愈合的能量也使魔兽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它只能永远地在不自主的杀戮和疲乏中挣扎,每一次挣扎也令它在癫狂的泥潭中更加深陷。
*
“现在所有人加起来,都无济于事。”影子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松松散散地响起,“不寻求一下大佬的援助吗?”
零的建议从未如此充满诱惑。有时青池觉得他就像个真正的魔鬼,明明不通人心,却能准地计算出灵魂的薄弱之处。
她环视酒馆内瑟瑟发抖各色人等,以及被她遗忘半年的三长老,垂下眼眸。
“算了吧,我可不敢请动九天公器。不提解缘的事,即使请来了,不过是另一场杀戮。”
终审的裁决只能用于终结。天木记载中的薇澜公主就是前车之鉴。没有人能向他祈求什么,哪怕是即将成为他半身的宿命之人。
见她没有中套,零似乎遗憾又矛盾地满意着。
魔兽虽然威武,但于气息探测的青池知道它的力量正在快速流逝。即便如此,它依然高昂着头颅。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信念,还是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念。
“零,”她从发间抽出真王之诫,“倘若我尽力,能抵挡多久?”
“只有一击,”零快速回答,“而且是在最巧妙的状态下。再等一等,你还可以组织一下——”
“来不及了。”她苦涩一笑,明白零要她蛰伏到在场众人围攻之时。但她并不想看这头狼王屈服于鬣狗的啮咬。“你得对,我今天是倒霉透顶了。还请你辅助!”
*
三长老哑口无声地看着他们的少君脱下碍事的外袍,束紧衣袖和裤脚。“你们,给我藏好。”
“殿下!我们不能——”
“这是命令。”青眼的人类加重了语气。整屋的生者似乎都受到了影响,屏息停止了抽泣。
哭嚎的风雪衬得屋内一片死寂。只余那头白狼带着血腥气的喘息。
“一切的黑暗中以你为宰,发生与未生之事以你为界……”
旧神,原是敬、畏一体的。
那一个瞬间青池忽然想通了。鬼族尊崇的暗神,或许真如字面意义所言,是一位失去了名字的伟大旧神。它曾经的位置是如此显赫,以至于失名之后,在整个神谱上留下了无法弥补的空洞。
她提起面前那壶青草露,先在螺壳吊坠上轻轻一蘸,然后挥臂抛洒在地面。清冽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
“……无名者,保管着缺失的那一页。”青池双手持着青铜灯盏,轻轻地念祷。“我不以任何有名的事物惊扰你,因你就是无限时空的主宰!”
整个室内忽而变暗了,就像一阵轻风吹熄了光。没有人知道酒馆的门和破碎的墙洞是如何被堵上,烛火和风雪是如何暗哑。无所不至的黑暗令空间得到了无限的延伸,他们仿佛不是挤在狭危险的室内,而是曙光到来之前的旷野。
暗中只留着两处光,一是凶兽眼中的血红,一是人类深青色的眼眸。
少女手执一直缀着一串铃的青铜烛台。随着她起身,那些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声音不大却令人头皮发麻。
有一个瞬间,凶兽似乎对她的人类身份产生了困惑。喉咙发出一串低沉的呜叫后,立刻向她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