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君的少年是在不幸中度过的。
与后来的扬名四国不同,他伴着不祥的预言和难以行动的怪疾出生。在命名仪式上,德高望重的主祭告诫他父母:这孩子具有天赐的强烈愿力,然而他的愿望会令他甚至家族陷入不幸。
他的父母因此害怕他与外界接触,怪疾于他反而是一种掩饰。于是烛君只能在寸的天地里,日复一日地消磨时间。
偶尔在年中的赛神会上,他被获准出行祭拜,一窥院落之外的世界。彼时满街都是带着各色面具的舞队,轰鸣着高亢的乐声。没多久他便乏了,被家仆扶到神庙的后院歇息。
因他的缘故,这些家仆也难得外出。他看出他们的渴望,神庙僻静安,便应允他们去游玩。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后院中只剩他一人。隔壁院落中生着参天的乔木,隐约可见树枝上结满祈愿绳,偶尔随风晃荡。
家仆久等不来,天色已暗沉起来。烛君无聊至极,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铃响声,从隔壁传来。
然而他记得,隔壁院是一个敬神的秘处,唯一的入口正在他所在的院中,并未见有人进出。这动静或许是什么动物?
强烈的好奇心和常年的憋闷驱使着他,忍着剧痛,扶着墙面和拐杖走了起来。
过斑驳的墙面,结着蛛的花窗,他终于踱到那扇隐秘的门洞前。长期的卧床体质让他不得不停下喘息。
视线穿过门洞,可以看到一间结着褪色幔的院,俨然预示着祝福和禁忌。但他正痴迷于难得的探险,无暇他顾。
院正中古木参天。宝盖形的树荫下,停放着一座用竹签搭成的微型楼阁。
一个坡脚的孩童正在这个模型前玩耍。他披着过长的灰色袍子,赤着足,脚踝上缠着一圈铃铛。奇怪的是未看清之前,烛君以为铃声是他身上发出的;然而一旦走近,反而没有什么铃声了。
这神楼虽然落着一层灰,应是祭祀所用,不可随意亵玩。烛君正要出声呵止,却见那个灰色孩童轻巧地伸手,在楼阁廊宇中辗转移动,不一会儿,楼阁的细节就便变了模样。或许是飞檐变成了长廊,或者是亭榭变成了草屋。那变化快得无声无息,又自然而然。更奇特的是,随着他的摆弄,阁楼间隐隐亮起了光点,还有绰绰移动的影子,仿佛是一处烟火人间的缩影。
常年禁闭的烛君不禁看得痴了。
“你在做什么?”
“嘘!”那孩童极其不悦地回头,仿佛什么庄严的事件被打搅了。“出来做什么。”
“这是神巡仪式中要用的神楼吧!”烛君皱眉,他知道这孩童漫不经心地动了什么手脚,可那式太过高明,毫无痕迹,令他无法指正。
“那又如何。”孩童的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微笑,他头上倒扣着一只有裂痕的碗当作帽子,然而卷曲的灰发不屈不挠地从碗沿中钻出来。“那些大人是非常粗心的。哪里富裕,哪里缺乏,哪里变化,哪里矛盾,他们未必能发现。就算有眼尖的发现了,只要这件西还在,也不会多什么。”
烛君被他动了心,毕竟他也不过是渴望玩伴的年纪。“那你可以教教我吗?”
男孩周身灰朴滑稽,却对这少年贵公子的结交毫无兴趣和无耐性。“去去去,这不是你该玩的西。现在的你,控制不好力道。你也不要对别人见过我,知道么?”他看着颤抖着站立的烛君,表情变幻片刻,似在琢磨措辞。“你要是实在无聊,回家在‘木下贮金之处找找。算是我谢过你了。”
烛君却不乐意,并且显示出了十足的执拗。“我不相信。这竹签又有什么难的。”
他着那孩童一样的动作伸手,然而在他触碰到第一支竹签时,神楼中闪烁的光点便受了惊一般熄灭了;孩童看似轻松的抽取动作,到他手上就变得笨拙万分,他甚至不知道从那个向卸掉竹签,那竹签因为承受着顶上的力量而变得重极了。
熄灭的光点令他十分沮丧。但想到曾经夸口,他也不服输,心一横抽出了竹签。随着他的动作,原致的飞檐轰然坍塌,连带着廊柱和底座一起倒西歪。留下他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竹楼倒塌的瞬间,令他感到不可遏制的惊惶,和某种秘不可宣的解放。烛君不得不承认那孩童得是对的,细巧的活计之中,也蕴含着无穷的奥秘。但是当他回首,已经不见了灰衣孩童的踪影。
只剩下细碎的铃音在空中回荡。少年想,那就是他的名字吧。
*
那之后,因为院落翻修,烛君在家中偶然找到了一份通灵棋谱。事后想来,棋谱正如那孩童所言,埋在木格下的一个铜盒之中。烛君对渡棋一见如故,棋力以神速成长着。短短一年便在西国声名鹊起,并且为家赢得了巨大的声名。或许是渡棋通灵的缘故,他的怪疾也不知不觉中痊愈,一洗过去的困顿烦恼,以才智翩翩闻名于世。
那时他仿佛突然获得了一切。连出生时不吉利的预言也无人再提。
但是每当他坐在棋台前,就会想起那个孩童的阻拦,会想起被那双灵巧的手摆弄得变幻无穷的神楼。通灵棋盘上的变化,大抵也是如此。只要深谙其中的平衡,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待他棋艺大成,无敌于众人,反而又想到童年束手束脚的憋闷。可他已经无法停下了。
他不知道这种命运的眷顾能维持多久,或许终有一天,他会抽错一支,然后眼见着他拥有的一切轰然而逝。而他还是那个在举城欢庆的节日中,不知所措的幽闭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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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池一路潜行,避过府中耳目,终于绕到了棋楼附近。
棋楼周围有几队巡逻和看门的守卫。其实强行突破并不难。但是事有蹊跷,她不想打草惊蛇。
“零,你看看这些人,气息好像不太对。”
“没错。”零仔细解析。“他们虽然是芸娘带来的人,却已经被控制了。恐怕就是为了确保‘地门的开启。”
环绕棋楼的冥气已经浓郁得发寒。除了共命局身的戾气,还有此后前来对弈之人的气,也萦绕其中,愈演愈烈。
青池打了个寒颤。曾经落日崖下的鬼族神殿,就有一处冥界入口。“可是一群活人,开启冥界‘地门做什么?”
“呵呵,自然是为了‘天门做不到的事。”
灰衣少年正色时,还挺有几分式微剑使的风貌。“对了,我记得九寰过,你可是个艄公。”青池回过神来,“抓鬼不是你的职吗?”
“你想多了,地界和人间的法则不一样。”零摇头。“但是地门开启,不仅烛君和芸娘永世煎熬,还会生灵涂炭。我们得尽快找到烛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