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聚散,皆非所愿。此为,天意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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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盖了“天意”灵谱之后,紊乱躁动的冥气有所收敛,隐约可见通灵棋盘上凝结着暗红的血迹,仿佛还在灼灼地流动。但她看不到漂浮的游魂,这棋盘原是件罕见灵物,却沾染了极凶的煞气。
“如何?”青池低声问。
“很不好。”灰色少年摇头。他指尖虚虚点触,“天意局虽然能够暂时压制冥气扩散,但共命局所吸收的祭献已经临界。这不是长久之法。”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由我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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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式·最大运算,展开。”
灰色少年披着青池的斗篷,凝神坐下。他从灰斗篷之下探出那双灵秀的手,仿佛明月褪去乌云。
他轻抚棋盘,丝毫不在意其上的凶煞,几下将棋子摆好。环形水台悠悠地将棋盘推到了屏风的另一侧。
青池看到,听到落子声的烛君,枯槁的面容上再度焕发出骇人的光采。那光采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燃尽似的。
零所摆出的,正是芸娘临终时的残局。
是为,天意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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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君从未下过这样诡秘的棋盘。他生平第一次看不透对手的棋心在何处。
或者,屏风背后根没有心,而是一个借着亡灵起舞的虚影。
若非同一人,通灵棋局极难接续。青池尚不知道,接续这样高等棋局的难度,原因超过平日用劣势棋谱对弈。何况此时还加入了变动程度最高、也最随机的“天意”之谱。
而此刻对面就像一面鬼魅的镜子,不论烛君如何行动,仿佛都能比他更高一步。更可怕的是,他几乎可以确定,对面那位“高人”并没有使出力,也无目的。恐怕此人的棋力究竟到什么地步,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畴。
他甚至并不在乎输赢。胜负与生死仿佛都不是他所在意的。这世上,仿佛没有能够挂住他的支点,只能任由他滑翔,潜藏。
对面的棋路如影子一般铺展。渐渐地,烛君发现,这是传中的“搭桥”。对用棋子一点点接近他,一个个送到他面前,令他非吃不可,近乎献祭。而每当他吃子移动后,通灵棋盘也会相应产生变化,倘若没有跟着对的引导走,则会陷入激流中央,成为断棋。
这种“身为渡桥”的走法,只存在于古时记载中,他一度以为只是个传。
棋行九转,对面已经自愿失了七子。但盘面上的煞气逐渐平静。那股煞气仿佛在畏惧着什么,蛰伏了起来。
对棋子连连被吃,只余两只;但烛君一的棋子却像是被牵着,形成了一条连绵的路,通向暗中的彼岸。
倒数第二子被吃时,烛君的棋阵完成了闭合,形成了一条窄舟的形状。而对的最后一子横在中央,前无所谓,后无所济。
苍苍茫茫,仿佛无垠的幽界中只有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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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开门无法避免。”青池提议道,“不如由我们开启。”她微微弯腰,直视着少年。“届时将你们一同送过去。在人间,你的权能无法部施展。但是在地界可以,对不对?”
少年没有言语地点头。
她叹了口气。若他有心,却绝不会主动告知;但若无心,偏偏又留下蛛丝马迹,供人追寻。
“然而即便是你,开启地门也十分凶险。此外,还有些旁的风险……”
青池看着金光明灭的屏风,“我哪有顾虑的余地,开始吧。”
“好。青池,”零在屏风后唤她的名。“要解除这个咒缚,首先要勾回在外索命的芸娘的亡灵。你点亮烛台,让雪猎给你护法,站到烛君背后。等到我给你示意,你就和雪猎绕着这棋室四角依次移动,不到结束不要停止。”
青池知道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立刻行动。她先将自己的通行铭牌从魂体中化出,挂在屏风上。
其后,随着真王之诫的亮起,棋室内的烛火变得极度暗淡,只剩了一点挣扎的火星。
灰色的少年端坐在屏风后,零操纵手中八子主动送吃,青池隐约可以看到一位女子的形貌,在室内缓缓地浮出。但那魂魄被许多粗细的因缘线所缠绕,无法向棋盘前进半步。它试图向面前的烛君伸手。但烛君必然看不到,只是专心地看着棋台。
青池手持威严冥火,身旁随侍着可以吞灵噬魂的不朽魔种。恍如地界的黑暗主君。在冥界亡魂看来,俨然是要对烛君下达最终裁决的可怖景象!
“我来开启那门。”人类一顿冥火,出声念道。“支取的便偿还,忘却的便兑现!”
只听一声厉哭,煞气又生。魂魄终于挣断了几道缘劫线,同时变得支离破碎。然而那半透明的手,只是颤抖地,穿过了烛君的发顶。它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悲泣了起来。
青池想喊她的名,却被零及时止住。
“去四角走动,莫要张西望。”
零的声音浸透寒意,仿佛是透过迷雾传来,却又如锐器破冰。青池心中一凛,才意识到才险些着了道。
倘若她真的呼唤了那个名字,那些煞气在人间就有了依附,再也难以驱除。
黑暗的棋室,生与死的界线仿佛只隔了那一道薄薄的屏风。青池听到那些暗处窥探的死灵在外低语,却好像畏惧着真王之诫和永生魔种的巡视,不敢接近。
若要开启那扇门,最重要的是守住这道“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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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雾气在室内升起。透支多日的烛君逐渐感到了疲倦,这是令他看到“终点”的一局。对手仿佛透过棋子的牺牲展现了芸娘的轨迹,而他却捉摸不透对手丝毫。
黑暗充塞了他的五感,只能见到晃动的冥火,和细锐利的铃声层层叠叠,引着他向前。
他从未感到如此的寒冷。这是一种无实质的冷,能令身体麻痹,思考也静止。
“奇怪,我明明是在棋楼……下棋。”
他忽然看起了自己身上缠绕着密密匝匝的丝线。仿佛在呼应他的想象,他听到了幽冥的流水声。仔细分辨,那“水声”是由无数低低的呜咽组成。
他心中有了一个不敢出口的猜想。低头再看,他站立的地已经被流水环绕,无路可退。
“原来冥河……是这个样子。”烛君半生都扑在棋上,突然见到渡棋的原型,一时百感交集。
前的水雾忽而破开了。一艘尖峭的冥舟无声无息地划来,伴着一阵细碎的铃声。
雾中有人撑船而来。但他并非站在船上,而是浮在半空中,雪绸般银灰的长发蜿蜒及地,因此视线比成人还略高。他一身白衣,足蹬皂靴,仿佛一只黑白相间的凌空的鹤。白衣的袖摆极长,几乎垂到地面,像两片迎风的经幡,猎猎地摆动着。
而细看他手中,并不是和其他艄公一样的玄铁船桨,而是一道长竿状的白虹。
雾气氤氲中,他看不清那少年艄公的容貌,只感到不自主的惊骇。或者那惊骇保护着他,不要因为看清这幽界的形貌,而与地下世界有任何瓜葛。
“见过艄公大人,”烛君平静的行礼,他以为这是他的时辰到了。“可是来接引鄙人?”
少年艄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久到烛君以为他可能只是一个幻觉,才听到一句冰冷的话语。
“你阳寿未尽,却用共命灵局扰乱了生死之界。”少年的语气带着严寒般的怒意,但是那怒意也是非人的威严,“因缘纠缠,还是自作了断吧。”
烛君知道艄公在审问他天意共命局之事。他低低伏下,“擅用共命局是鄙人一人所为,与内人无关,还请大人明察,赐内人一个安宁!”
“啧。”少年一个振袖,“如此多话。还是给该听的人罢!”
带烛君再次抬头,震惊地看到那少年身侧,缓缓浮现了芸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