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荆棘那边的人,身上披着铠甲,手里都有这么长的剑,骑着高大的马一圈一圈地巡逻,看见有靠近的,连句话都不问,直接就把你戳死了,挂在城楼上晒成干尸……”
这是他唯一一次被继父带到酒吧时听见的一个人的话,他们那时正在着那片城堡里搬来的新主人,那是一个即使把他们区的垃圾都杀光,都不会受到惩罚的一个贵族。
他在原地愣了下,迅速地朝左右看了眼,挑中左边一棵枝叶茂密的歪脖子树,不高的树让他很快就爬了上去。
他趴在粗壮的树枝上朝着下面看。骑马来的人是秦珂,手里没有很长的剑,只有他上次见过的装着白块的盒子,以及和他身上一样的水囊,不过都要比上次的大了不少。
她下马走到了他之前站着的位置,弯下腰从荆棘丛里解下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的西和她现在拿来的一样,就是味道有些不同。一个闻起来更好吃,一个更熟悉。他忍不住就在树上吞了一口口水。
树下的女孩的嘀咕声随着香味一起飘在了他周围,“真是的,还真是从来不来拿吃的,难道最近都吃得饱?”
这是给他的吗?
男孩对摆在面前的巨大诱惑还存有疑心,忍住了扑下去大吃一顿的**,咬着舌尖在树上等着。
只要她走了,只要她走了就好。
树下的女孩把新的事物装回到包裹里打算挂回去,系上的时候手抖了一下,锋利的荆棘划破了她柔嫩的皮肤,鲜红的血液一起涌了出来。
他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安静的环境里,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动了树下的人,秦珂抬头看过来,碧绿色的眼眸一下就看见了躲在树荫见的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你,你终于来了。”
被发现了,男孩也就不再躲下去,活动了一下身体,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深黑色的眼眸僵硬了一下,目光硬生生地从突然站起身来的人身上,转到掉到地上的食盒和水囊上。
她的血的味道,比他自己的都要好。他好饿,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饿。
他朝着地上的盒子扑过去,直接打开抓了一个塞进嘴里,又飞快地拧开水囊喝了口,接着再塞,再喝水……
秦珂来想过去让他吃自己带的新鲜的,看见他进食的速度很快,身体还因为她的靠近而猛然僵直,明智地把嘴里的话吞了下去,掏出随身的手绢捂住伤口,不再打扰他。
没有真正尝试过饥饿的人,根不知道饥饿会把人逼到什么地步。
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许多,比尔泽布尔疯狂进食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把盒子里的最后一块白块吃完,水囊里的最后一滴牛奶也喝完之后,他看了眼还绑在荆棘丛里的包裹,终于抬头看了眼坐在两步之外的女孩。
她这次穿的是另一套裙子,浅蓝色的华丽裙摆上绣着金色的线,连在被遮蔽住了不少光芒的地,都还在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他知道那是金线,是即使是一个手指长也比他们的命还要贵的西。
“你还没吃饱吗?”秦珂注意到他停留在她裙摆上的视线,以为他又要开始挖草吃了,“荆棘丛里的那些也是给你的,你拿出来吃没关系,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一次性吃太多,会不舒服,对身体也不好。”
突然吃太多会吐的,他知道。
男孩移了视线,转到她一直捂着手绢的地,潮湿的空气里还是有一些不断漏出来的血腥味。
他舔了自己突然尖利起来的虎牙,发出间断的几个残破音调后,终于能出完整些的单词,“你……流血……还……”声音暗哑而又破碎,显然是好久没有开过口。
秦珂愣了下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伤口,对着他温和地笑了下,“没关系,再过一会就会愈合了。”
这具身体是标准的贵族姐,金发碧眼,肤白体弱,而且血板的容量似乎还偏少,虽然不至于到血友病的地步,但是受伤之后,伤口凝血的速度,要比正常人慢上许多。
好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照顾,受伤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秦珂还是喜欢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就最好了。
她看了眼绷着神情的男孩,觉得能让对主动开口和她话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我叫克洛丽斯,住在这个庄园里,你呢,你叫什么?”
她的问题让男孩疑惑了一下,他似乎是很用力地想了想,终于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个字,“比尔……泽……泽布尔。”
“比尔泽布尔。”秦珂重新念了一遍,微微上扬的尾音和少女特有的音调让这个的单词仿佛也增色不少,“这个名字的意思好像有伟大的意思,高大的魔法之王,比尔泽布尔,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喜欢你。”
如果是有着别人守护的比尔泽布尔,一定会比现在生活得好。不过没关系,现在有秦珂,她一定会让他感受到温暖与爱的。
“喜欢?”男孩皱眉,显然是不理解这个词,他的主要心思还被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困扰着。
她还在流血,而且脸色也来白了。
他猝然伸手拽过秦珂捂着手帕的手,掀开了盖在上面的手帕,在迷人甜美的血腥味里,低头张开了嘴。
秦珂来要抽回手的动作在感觉到他不过是在轻触她的伤口时,不由得暂停了,凹凸不平的触感在摩挲过她洁白的手背时被不断放大,细微的痒意仿佛直直地传到了心里。更不要对还时不时地触碰已经流出来的血液。
她不由自主地就挣扎起来,“比尔泽布尔,放开我的手……”
被呼唤的人恍若未觉,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肮脏的手上十分紧绷,都透出了青灰的颜色,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就快要压制不住的渴望。就连脖子也涨得通红,一根根青筋愈发地显眼。
“克洛丽斯姐!”
一阵惊呼声突然传来,接着秦珂就被大力拉开,锋利的长剑直直地就指向还跪坐在地上的比尔泽布尔,抬头看来的男孩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被他飞快地伸舌舐去。
“不过就是一只肮脏的老鼠,居然也敢袭击克洛丽斯的姐,我一定会把你的尸体挂上城墙,让所有人都见证你的死亡。”
来的是负责巡逻的铜甲骑士队,举剑的队长暗自庆幸着自己所撞上的好时机,救了这位尊贵的姐,不定连皇帝陛下都会知道他的功绩并予以表彰,显赫的成绩会让银甲的那群人都嫉妒不已。
仿佛是想到了自己受封时的画面,年轻的队长迈克更加得意,轻蔑地用剑尖挑起了眼前这个肮脏老鼠的下颚,戳破他肮脏的皮肤留下鲜血来刺激他的快感,“准备受死吧,肮脏的渣滓……”
“住手!”
秦珂推开死死挡在她身前的几个骑士,微微喘着气拉着比尔泽布尔,把他挡到身后,抬了下巴倨傲地看着队长就指在她跟前的剑,“骑士守则里,教导你可以将剑尖对准主人了吗?”
迈克手一抖,仓皇间收了剑单膝下跪,语调都在发抖,“不是,克洛丽斯姐,我只是在处决伤害您的人……”
“他并没有伤害我。”秦珂握紧手,掩藏住完恢复如初了的伤口,看着那群还在眼前呆着不动的人,“你们还在这里,是想让我去告知大骑士长霍利阁下,他手下的骑士玩忽职守?”
迈克僵直了身体,躬身告退后立即就带着骑士队的人退下,走开几步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那双乌黑得像是深井的眼眸,里面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平白就让他打了个寒颤。
铜甲骑士队的人一走,秦珂知道自己也不能在这里多呆了,不他们回去会遇上些什么人,就是她不在的时间一久,莉莉安女仆长也会发现,到时整个庄园都会鸡飞狗跳,她的耳朵又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得消停。
她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又和她拉开了几步距离的比尔泽布尔,柔和了脸上冰冷的神色,“你想和我回庄园去吗?”
男孩抬头看她,纯黑色的眸子中的戒备似乎削减了不少,连之前会藏到身后的水囊也只是拿在了手里,像是还没想明白她的话。
“我想你和我去庄园里住,那里有吃不完的面包和牛奶,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秦珂直接就抛出了最诱人的诱饵,看着站在树荫下狼狈又瘦弱的孩子,他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粉色。
比尔泽布尔理解了下她的话,明显吞了口口水,却还是摇头拒绝,“不……”
他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从她的华丽的裙摆慢慢地移到她的脸上,正好对上了那张温柔的笑脸还有些黯淡下来的碧绿色眸子,竭力想着词来为自己解释,“答应了……不走,不去别的地。”
他的话得没头没尾,秦珂却知道是那位人类女人也是光明圣女,在临死前曾让他答应就呆在他继父身边,不要擅自去别的地。
无非也就是担心他去了别的地,被发现了身份死于非命。那个继父虽然混蛋,但在整个区的人看来,他的出身至少是不会被怀疑的。
秦珂尊敬那位在众叛亲离后还坚持着生下孩子的圣女,明知眼前的孩子将会是她耻辱经历的最好证据,却还是悉心地照顾着他长大,没有将那些无辜的罪名加诸在他的头上。不迁怒,这着简单,可又有多少人做得到。
“好吧,”秦珂借着身高的优势摸了摸男孩脏兮兮结成一团的头发,似乎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己的白皙的手心里被蹭上了大片的污渍,“那我还是每天来这里给你送吃的,你自己挑有空的时间过来拿。”
比尔泽布尔看了眼她手里被蹭上的脏西,又看了下手里握着的水囊,想到刚才长剑下她护在自己身前时的背影,迟疑着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声。
一路走回去那个破败的房子时,满身狼狈的男孩都还在想着她最后的那个笑容,温暖得就像是上上个冬天时他曾晒到过的那次阳光,没有火烧一般的饥饿和疼痛,也没有充斥在耳边的各种叫骂,只有流淌过四肢百骸的温暖。
——就像以前那个女孩子一样。只不过那个女孩子远远没有秦珂漂亮,也没有她身份高贵。
而且——他低头看了眼藏在胸口前的水囊,在空空荡荡的衣服的遮掩下根看不出一丝踪迹,温热的液体隔着皮肤传递过来。
会有人这么慷慨地给别人粮食吗?
男孩稍微地迟疑了下脚步,路边一间破旧的房屋里,靠着门的地还有一对男女在着话,那个女人看见顿住脚步看过去的他时顿了顿,瑟缩着移开视线,推搡着那个几乎要倒在她身上了的男人,“有人在看呢”
男人回头看了眼,看清他单薄的身躯后轻蔑地笑了声,低头就去捏那个还在推拒着的女人,“怕什么,不过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你该顾着点老子,不让老子可不给你饭吃。”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就朝着房间走去,比尔泽布尔伸手按在胸前,温热的水囊在他平稳的脚步下没有丝毫的晃动,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所以,给吃的是这个意思吗?
想着问题就走到了房门前,里面的呼噜声已经消失,剩下的是几个粗哑的话声,间杂着大声的咒骂。
会来这里的,只会是他继父的那些“朋友”。
比尔泽布尔正想着现在要不要进去,身前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若不是他躲得快,就要被直接砸到了脸,而门内站着的就是他的继父,一把肮脏的大胡子挡住了他半张脸,话时喷出来的口气里尽是难闻的酒味,还夹杂着各种食物腐烂后透出来的臭味。
“哟,你子现在还知道回来啊?老子一觉睡醒,还以为你子翅膀长硬了,自己拍拍屁股飞走了。”
身后的一群人发出震天的笑声。
“大卫,你养这崽子有什么用,要是个女儿都可以逼她去赚点钱,就一个身没几两肉的臭子,你就是想卖也不会有人买啊。”
里面几人中最瘦削猥琐的一个男人接了一句,目光还在他身上上下地逡巡,在看见他脖子上那都可以扣下来的污渍后嫌弃地撇了撇嘴。
“怎么没用,”艾伦扔了手里的一个铜币出来,又照着他瘦竹竿一样的腿上踹了一脚,“滚去给老子打酒去,兔崽子。”
比尔泽布尔低头捡了掉在污泥里的那枚铜币,转身就朝着酒馆的向飞奔而去,把身后一连串的嘲笑声甩在身后。
胸前水囊里的水不停地在晃晃荡荡,一下下地敲在他单薄的胸膛上,像是在一声声地叫嚣着,涨得耳膜都鼓胀胀地生疼。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几个字在他“砰砰”直跳的心脏里来来回回地振荡,一双深黑的眸子愈发地暗沉无光,乍然抬头时连酒馆柜台上的伙计都被他吓了一跳,打酒时手都在抖,心疼得一侧的老板娘大叫大嚷,抽出一条马鞭就朝他抽了过去。
他在一阵鸡飞狗跳里抓了被打满的酒囊就跑了出去,外面不知何时就下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都溅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水坑,飞溅起的泥点飞快地沾上裤脚。
怀里的温度来低,几乎和周围的气温一致。比尔泽布尔忍不住又跑得更快。
他冒着大雨冲进破败的房子中,却在门口处被漏下来的雨水浸湿的地面上滑了一下,没有稳住重心就朝着缩在一起的几个人扑去,这几个人在躲雨。
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溅起的脏水溅了一头一脸,手上牢牢握着的酒囊划开一个抛物线,直接就砸在离得最近的艾伦的脸上。
就破烂的酒囊被大力冲击后瞬间就爆开了,装着的酒液撒了艾伦一头一脸,浇湿了他就杂乱不堪的大胡子和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
“你个兔崽子!”艾伦暴呵一声,抄起手边一根手指粗的木棒就朝着地上还没起身的男孩打去,“你敢这样对老子!你忘了这么多年是谁供你吃供你穿,养着你这个赚不了屁点钱的狼心狗肺了?!”
比尔泽布尔感觉到夹杂着风声挥下来的木棒,直觉地就蜷缩起身体,避开要害,来照着后脑砸下来的棒子重重地敲在了他瘦到凸起的脊椎上,带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还敢躲,老子让你躲!”
艾伦的棒子就朝着他避开的地砸下去,没有被酒剥夺去力道的壮年男人下起手来比平时都要凶狠得多,他只能徒劳地在地上翻滚着躲避,连站起身的时间都没有。
“上啊,艾伦,不要连个崽子都打不到。”
“哈哈,我赌一个铜币,艾伦今天是打不到那个崽子了。”
“谁的,我就赌他能打到。”
……
周围的笑声来吵,就像是一只利箭直冲着他的耳边而来一般,尖利粗噶的声音更是刺激了挥舞着棒子的人,一下下愈发不留情。
胸前突然就挨了一下,而同等的疼痛却没有传递过来,甚至连暴打都停住了。
比尔泽布尔松开护着头的手臂,慢慢地睁开眼随着一众震惊的视线看去——自己胸前破旧不堪的衣服被打出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藏在衣服下的水囊,上面的那朵开得正盛的花朵沾上了棒子上的血,平添了几分妖异。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认出了眼前的西,惊讶得连音调都有些破碎。
“这是塔布里斯公爵的家徽!”
周围的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停驻在了还举着棒子的艾伦身上,“你家崽子居然敢去公爵家里偷西?那位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万一被知道了,我们,我们……”
话的人没有再接着,但剩下的几人都已意识到他未完的话,来还泛着大喊后的红晕的脸上瞬间苍白,立即就和艾伦拉开了距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破败的房子。
艾伦手上的棒子因为脱力掉到了地上,他一把抓起水囊,又立刻像被火焰灼了手般将水囊远远地扔了出去,蹲下身来就死死地扼住了男孩脆弱的脖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个兔崽子,拿着你的尸体去向公爵大人告罪,他一定会饶恕我的,我要杀了你!”
他的双手收紧,男孩的脸迅速涨红,单薄的唇上泛出深紫的色泽,只一双黑眸愈发地幽深,死死地盯着已经癫狂了的人。就像恶魔的深渊,可以将人心都吸收进去。
再无善心,再无怜悯。再无良知。
——
维克城常在春天下大雨,一场大雨就可以带走空气中大半的污秽与不堪,溅起区的败落与狼狈,带着水流汇入到狭肮脏的沟渠中,也为区带走那些虚弱到只会浪费粮食的人。
哪里又会有什么好转。
比尔泽布尔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眼睛上糊了一层早已干涸的液体,从单薄的眼皮上揭开时还带着令他厌恶的味道。
他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再不会动弹了的人,懒得再去看那具冰冷尸体上的血肉模糊的伤口,站起身来就动了动还在咯吱作响的骨头,把被男人掰折了的手骨接回去。
好饿啊。
他转头四下看了看,终于在残破的墙脚找到了被挂着的水囊,一半的位置上被墙上倒插着的碎玻璃刮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液体滴漏了整整一天,只剩下囊底的一点点。
他抿了抿嘴唇,觉得和之前香甜的味道有些差异。还是好饿啊。好想吃那些白色的块,再喝上一水囊的白色液体,那些西就像天堂一样令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