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细细看完了册子上的物什,斟酌了一会儿,吩咐知书新添了几样进去。
知书领命告退,皇后目送着知书走到门口,犹是不放心,又含泪补了一句:“你亲自去一趟勤政殿,就与伺候善儿的人,务必要好生照顾,就算……就算宫苦求她们。”
皇后言辞恳切,再加上病中的声量是极轻极细的,出口时倒有些哀婉的味道。
知书听了这话,只觉身像被麻绳箍死了一般,胸口滞闷,耳边轰轰作响,脑仁涨得厉害。她定了定神,回首向皇后妥帖地福了福身子,道声“是”后退了出去。
知书阖上门,侧目看向候在一旁的宫女,细细叮嘱:“都将嘴管好了,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娘娘知道皇子被送去了撷芳殿,我也保她不住……长舌之人就自求多福罢。”
“这个当口,皇后娘娘禁不得半点重话,你们进去伺候,可要悬着一百颗心,什么话该,什么话不该……”她攥紧了手间的册子,横眉扫了众人一眼。
宫女们喏喏应了,见知书难得这般严肃,心知兹事体大,点头如捣蒜似的:“姐姐放心,我们自会心伺候,不会乱话的……”
知书颔首,将册子塞到一个宫女怀中,吩咐人将这做样子的册子处理了,这才放心离去。
她沿着长廊走到了拐角处,只见宜嫔与阿宁站在檐下,像是在相谈着什么。
知书步子一顿,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个时候了,宜嫔出现在这条必经之路,可不是专程来堵自己的么?
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知书近前行了个礼,淡声道:“还以为娘娘回永寿宫去了。”
宜嫔耳一动,转过身见果然是知书,目光倏地冷如寒冰。
她早就有万千的话堵在喉头,想来想问一问知书,故此,也懒得和眼前人虚与委蛇,索性挑明了,话里隐隐含怒。
“你是皇后的大宫女,当年也算与宫有姐妹之情的。从前的时候,宫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如今紧要关头,竟连你也拎不清了?”
“楚善已经去了撷芳殿,是太后懿旨,皇帝亲允。先前皇后娘娘将孩子留在坤宁宫之事,就做得难看,如今孩子一去,只怕再也回不来了。你知书长了几个脑?竟敢诓骗皇后孩子去了勤政殿,当真是胆大包天!”
宜嫔气,瞪着知书发惨白的脸,急喝一句:“皇后娘娘好些了,皇上不准何时便会来坤宁宫看望。彼时皇后一问,你还指望皇上与你这个奴才一道瞒?”
知书并非愚蠢之人,何尝不知其中利害?
宜嫔字字句句都如刀似的扎在知书心头,知书垂着手,默不作声地将这劈头盖脸的斥责听完,眼睛一红,嘴一张,泪珠就跟着落了下来。
“宜嫔娘娘……善儿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若是晓得了真相,眼下皇后娘娘这最后一口气,定是咽不下含不住的,哪里还有命活呢?”
“宫再问你,二姐的事情,你也不与皇后娘娘明么?”宜嫔死死地盯着知书颤抖的嘴唇,前进一步逼问她,“吴家的心思,皇后娘娘为骨肉亲情看不透,你与宫……莫非也不明白?”
宜嫔
“宜嫔娘娘!”知书大骇,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地上细碎的青石粒迎着这力道,生生往知书皮肉中挤,尖利的棱角破开光洁的肌肤,细密的血珠子与泥尘混在一处,沿着她的鼻梁涔涔而下。
知书哪里顾得上疼,她咬着牙,腾出一只手,卑微地去扯宜嫔的衣角。她言辞哀婉恳切,连站在宜嫔身侧的阿宁听了,也是眼中含泪。
“嫡子的事终有显露的一日,只是二姐的事情,咱们不挑明了,娘娘她是不会知道的。娘娘虽随性幼稚些,这么多年待您不薄,您何苦诛娘娘的心呢?”
“嗳!”宜嫔深深叹一口气。见知书如此苦求,她又想起皇后得知妹妹入宫时欣喜的样子。她虽觉得皇后呆笨,毕竟也与皇后相识多年,怎能不动容?
宜嫔张了张口正要出声,觉血气上涌,如临重击,实在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阿宁眼尖扶了一把,只怕也要后仰着跌下去。
她好容易站稳了,悬着一只手指向知书,无可奈何地妥协:“如你所愿,如你所愿!”这话完,她喉头一紧,阖上眼眸艰难地吸了一口气。
阿宁见状,连忙扶起半面是血的知书,轻声道:“你快起来罢”。
知书不敢大声哭,只是极力压着悲伤抽噎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身子一耸一耸的。她额上的血迹随着她身子的抖动缓缓地流下来,到了下巴处凝成一大滴落,旋即砸在地上。
宜嫔有些不忍,侧过头去低声道:“知书,咱们人事已尽,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就算咱们极力瞒着,可是皇后娘娘的身子终有油尽灯枯的一日。你我都明白,这一天不会太远。也不知皇后娘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她见知书还在不停落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知书一眼,又骂:“皇后娘娘还在你就哭成这个样子,若是娘娘不在了,你是不是也要随着皇后娘娘去了?先前郭贵人做这个样子,宫掴了她一掌,你若再哭,别怪宫不留情面。”
知书拼命摇头,哑着嗓子道:“奴婢不再哭了,会把皇后娘娘的气运哭坏。”
她像是如梦醒一般,拼命地擦着眼泪,也不管袖子上黏湿一片,自顾自地喃喃道:“不能哭了,不能哭了……”
阿宁在一旁看着只觉心酸,别过头去抹了泪。
宜嫔瞥了一眼知书脸上刺眼的血污,皱着眉头出言提醒:“你伤在脸上,快些回去处理罢,莫要被皇后娘娘看出来。再者,伤在额头太蹊跷,你得想个好法才是。”
知书好容易平静下来,伸出手碰了碰额前粘腻之处,低头怔怔看着指尖沾染的殷红,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