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未曾料到知书在这么多人面前下自己的面子,脸登时就烫得厉害,她瞧了一眼身边的姐妹,见大家都沉默着,更觉尴尬非常。
“我将大家的心里话出来,被知书姐姐骂了,你们在边上连气儿也不敢大声喘?”她两手的手指相铰,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转头就将气撒在众人身上,声音不自觉地大了几分,像只羔羊般蹦跳着叫嚣。
“你们一个二个的,我就是错信了你们!”
众人见她哭了,探上手要捂上她的嘴,纷纷压低了声音哄她:“快别哭了,娘娘在里头睡着,若是睡得浅,娘娘醒了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宫女被人捂了嘴,红着眼睛淌着泪,不住地抽噎着。
此时却听得殿里头响起皇后的声音:“是谁在外头吵闹,速速进来回话。”。
这话像一条鞭子似的抽在众人的脚背上,惊得人都跳了起来。大家收了好性儿,回过头瞧着那位梨花带雨的宫女。
“这下可好了,扰了娘娘好睡,你快些进去请罪罢。”
那宫女咬了咬牙,也不敢让皇后多等,急忙绕过屏风走进去,心里却委屈得不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
皇后已然醒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看着低着头进来的宫女,干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动了动,侧目道:“在外头吵吵嚷嚷的所为何事?”
宫女乖顺地跪下,心一横,磕了个头回话:“回娘娘,是因着……”
皇后平日里粗枝大叶的,如今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心性也变了许多,倒是比往日要敏感了些。皇后瞟了这宫女支支吾吾的样子,心知其中有蹊跷,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宫问你话,你可要如实作答,若有隐瞒,自去慎刑司领罚。”
皇后动则气逆,不由得咳出声,又喘着气吩咐那人去端水。
那宫女哆嗦着起来为皇后端了碗茶水,伺候皇后饮下了,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嗫嚅道:“皇后娘娘恕罪,其实近日发生了一些事……奴婢私心想着,有些事即便瞒着,您终会有知道的一日。”
皇后搁下茶碗,舒了口气,嗓子润了许多,声音也柔了些。
“是谁自作主张瞒着?你仔仔细细地出来,勿要欺骗宫就是。”
“是!”
那宫女咬了咬牙瞬间来了神,一时间仿若自己成了一位被坚执锐的战士似的。她直了直身子,将前因后果都理了个大概,回到当初的位置跪得端端正正的,认真地看着皇后,朗声道:
“皇后娘娘,在您抱病的这些日子,知书姐姐一手操持着坤宁宫大大的事宜……”
皇后听见知书的名字,指节突然攥紧,心跳得厉害,脚底与掌心却似浸在冰水中似的,凉到骨子里去。
“下去!”
“其实在您昏厥的那日,太后娘娘就下旨,未免您在病中,坤宁宫的人照顾不周,故差人将皇子送回撷芳殿了……”
皇后蓦地愣住了,目光失了焦距般胡乱地游移着,口里极轻地喃喃:“你这丫头胡八道什么呢,善儿在勤政殿,知书还日日去看一眼,你要诓骗宫,也该些可信之事。”
“奴婢的都是千真万确的话,而且,才淑妃娘娘来了,知书姐姐将娘娘拦在外头。奴婢们不知道淑妃娘娘了什么,只是见知书姐姐的脸色很难看……”
“胡……胡言乱语……”皇后身子一松,人像是被抽去了气似的,颓然地陷在软枕之中。她木讷地摇了摇头,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罢了,你退下吧,叫知书进来回话。”
“皇后娘娘……”那宫女原以为皇后会泼天之怒,哪晓得却会如此平静……她顿了顿身子,大着胆子偷瞧了一眼榻上的皇后,对上皇后满是凉意的眼眸,倏然地别开了目光,哆嗦着身子退出去。
众人见她竟须尾地出来了,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纵使你胆子再大,也不会将知书姐姐的事情告诉皇后娘娘罢……”
“你惊着娘娘休息,娘娘可责罚你了?”
“这丫头是撞见什么了?怎么丢了魂儿似的,呆呆笨笨。”
宫女面露难色,撇了撇嘴角:“知书姐姐在哪儿呢……”
“喏,在院子里剪叶子呢。”
宫女顺着那人的眼神看过去,果见知书弯着腰,顶着正午的毒日头,气咻咻地舞动着大剪子。宫女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挪着步子向知书靠过去。
她先前从内殿出来时还不觉得,如今上涌的血气堪堪平稳了,她看着埋头做事的知书,突然又后悔了。
“姐姐……”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低着头,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怕得很,心如擂鼓般咚咚地跳。
知书手上的功夫未停,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抽空转过头瞧了一眼来人,抹了把额前的汗。
“怎么了?叫你们好好地伺候皇后娘娘,又偷跑出来干什么。”
宫女一听到知书的声音就打了个寒噤,张了张嘴,一张脸涨得通红,老半天才:“皇后娘娘叫你进去……”
“你怎么了?”
知书将剪子搁在一旁,好声好气地转过来问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丫头。
好端端的,这丫头怎么哭起来了?知书盯着她的眼睛,却见这丫头目光闪闪烁烁。分明是有鬼!
知书的脸倏地一沉,像是有所悟了。她站在这正午的大太阳下,只觉得通身寒凉,未有半分暖意,先前的汗凝在皮肤上,风一吹倒有些冻人。知书是聪明人,死死地盯着眼前人紧抿着的薄嘴唇,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福至心灵。
她瞬间暴怒,揪住那宫女的衣领将她人快要提起来,迫视着那人,喉间低喝一声:“你这蹄子,当真将那些都告诉皇后娘娘了?”
见宫女害怕地紧闭着眼,五官都快要皱到一起去了,知书心里有了答案,松了手,推了那宫女一个趔趄。知书咬着牙关,拔腿正要走,可心里的气愤实在难疏,又折返过来,对着那人劈头盖脸地啐了一口,嘲讽一句。
“我倒不知咱们坤宁宫还有这样侠肝义胆的人物,等着吧,你的好处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