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湄见这些人都一个二个地走了,又坐了一会儿只觉没趣,领着人动身往勤政殿去。
宝扇一面为主子撑伞,一面嘟囔着:“昭妃与温常在好得如胶似漆,如今恬贵人也要凑过去么?这是个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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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湄侧目瞧着宝扇,掩口作笑:“恬贵人哪里是为着姐妹情谊?她眼里心里,都是咱们当今圣上哟。”
宝扇哗然,手里的伞柄一歪,毒辣的日头晒在许湄的脸颊上,宝扇生怕被骂,赶紧扶正了伞,见许湄也不恼,才松下一颗心。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继续道:“若是心里有皇上……可是皇上当无这个人似的,如今这个局面,也不知道恬贵人山高水远地从蒙古过来,心里悔不悔。”
许湄仿若在一件趣事儿似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谁叫她偏要强求?”
她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又自顾自地:“从她私心求了平安符开始,她这条命就不是她的,而是宫的了。”
平安符?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宝扇听得一头雾水,只是从许湄戏谑的语气中暗暗为恬贵人捏了把汗。
殿门口的冯安远远见许湄领着人来,虾着腰道了声万福,声地笑:“淑妃娘娘今日来的巧,许大人也在里头。”
许湄眼里有一丝惊惧稍纵即逝,她声地啊了一下,旋即含笑道:“多谢冯公公告知。”
这只老狐狸一向与自己是不来往,如今却上赶着讨巧,想她父女情谊,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是瞧着自己掌着六宫事而来巴结?
可自己也并非是头一回理事,先前也不曾见他这般殷勤。
起来……皇后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冯安常去坤宁宫传话,亲眼见过,自然是晓得的。
许湄睨了一眼淡笑着的冯安,转念一想——莫不是这只老狐狸预料到了什么?
她轻点了点头,暗示一旁的宝扇打赏些。
近处无人,其余宫人站在十来步开外的廊下,不敢伸长了脖子瞧的。
宝扇狡黠一笑,往冯安手里塞了锭元宝,动作如蜻蜓点水般利落,冯安心领神会也不多,卷了卷袖子垂首谢恩。
忽见门帘打起,许郡从里头走出来。他接过安子送还的纱帽,跨过门槛抬眼见是许湄,微微一怔。
他抿了抿唇,躬身请了个安:“淑妃娘娘万福。
虽是父女,却是君臣,合该是要见礼的。
许湄嘴角扬着,目光掠过许郡时有片刻的停顿,她扬了扬脸,脖颈儿上的玉佩衬着日光发莹莹亮。
“许大人请起。”
冯安乖觉,掂量着这对父女久不相见,自己又拿人手短,领着安子为首的宫侍们进殿里头伺候去了。
如此,四下再无人,热浪随风烘烘地涌过来,许湄掌心汗出,微微发腻。此刻她心里是死灰般的冷,手里头是热汗,她却觉得自己如握着一粒雪团子似的,指节麻木着。
该是亲人相见的珍贵时刻,可这对多日未见的父女,却似陌路人般,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许郡依例请完了安,抬步正要走。许湄松了宝扇的手,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些松动,抢了几步上前去,拦住许郡的去路,声音由高逐渐低落下去,话里夹着一点希冀。
“母亲她……她可还好么?”
许郡捋了捋胡子,将手背在身后,端着肃穆的样子。他对许湄的问题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轻叹一声:“郑姜二家离心,昭妃身为郑家女饱受猜忌。吴皇后身子日渐衰弱,娘娘可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许湄原还呈着咄咄之势,听了这话像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她的目光宛如干涸的古井,搭上跟上来的宝扇的手才堪堪站稳,从喉咙挤出干涩的话语。
“取而代之。”
许郡一张沟壑浅浅的脸如冬雪过后的初晴之日,空寂寂的,又生出淡淡沧桑。
都女儿像父亲,许湄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许郡虽是半老的年纪,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疏风朗月般的清俊。
岁月悠悠,富五车的俊才如今已是善谋深算的帝王心腹。
许郡嘴角衔着一丝冷笑,眸子突然如鹰隼般锐利,望着朱色宫墙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满意。
“娘娘是聪明人,自然是明白的。”
许湄哪里有心思去注意他瞬变的情绪,满脑子只想着先前的话他为何不作答?她心里发地急,伸手扯上许郡的衣角,力道之大,镶金玳瑁的护甲生生勾花了他袖口的刺绣。
“母亲她……”
许郡终于回身看向她,许湄穿着花盆底的鞋子,父女二人同高,谁也不差谁半分。
“她很好。”
许湄如愿地松开手,眼里一片倦然。她垂下眼睫,不自觉地抚上脖颈上的玉佩,极轻地嗳了口气:“那便好。”
许郡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不免笑道:“臣也羡慕她的好运气,若不是生出娘娘这样的好女儿,那个疯妇早就不得体面了。”
“疯妇”二字落在许湄耳里,犹如一柄刀子剜心般,许湄深深蹙着眉,责怪地瞟了许郡一眼,似怨又似求地喃喃。
“你别这样她!”
许湄按上心口,像是那里已经穿出了一个呜呜漏风的洞,张了张口正要话,眼眶就先红了。
她面带酸楚之色,无奈道:“母亲当年也是官家姐……”
许郡闻言便笑:“是她自己得了痴病,整日疯疯癫癫,如何继续做许家夫人?”
他拂了拂袖子,切齿道:“你母亲其人……从前善妒,如今有恶疾,七出不知犯了几回,早该得了一纸休书。若不是养出了娘娘这样的好女儿,皇上赐了诰命,哪里还能在许家待着?”
许湄对上他的愤愤,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不论如何,她依旧是许家主母。你也要记得曾答应过宫的话,绝不纳妾,绝不让人欺侮她半分!”
许郡点头:“此乃娘娘唯一所求,臣自然会记得,只是千金一诺,娘娘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
“生是许家女,死作许家魂。”
许湄轻飘飘地丢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往殿里头走,她的脚步很快,好像只要走得快一些,就可以将紧随而来的窒闷甩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