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绾妍入宫的日子长了之后,她甚少笑得如此纯真,楚岐看着她如花面靥,心里轻轻一软。
故此,原还想敲打她几句的话,到嘴边便成了哄。
“朕也不知,许是你想的那样罢。”
楚岐觉得她就这样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保持着属于她的纯真善良,便是最好的。
至于城府心机,只要她乖些,自己会好好护着她,她不必去受那些风雨敲打。
绾妍知道他有心纵自己,笑嘻嘻道:“皇上,臣妾想求个恩典,请姜姐姐进宫来话。”
“才你不想落人话柄,又求着朕允你这样的事,这个时候倒是不怕被人了?”
他瞥见她发上的步摇半偏着,伸手拨弄了一番,继续,“姜翎成了裕王妃之后,他们夫妇二人自该进宫谢恩,那时候你见她也不迟。”
绾妍被他看穿了心思,只觉没了脸面,绯色从两颊蔓延到耳朵尖。
她正是尴尬的时候,乔鸯来得巧:“主子,内务府的人在外头。”
楚岐听了这话,也回勤政殿看折子,带着冯安出去。
六宫之主是皇后,如今掌着宫务的是许湄与绾妍。既是宫闱内事,为着后妃们的脸面,他是不管的。
福总管进来,脸上带着老成的笑:“昭妃娘娘万安。”
绾妍见他一脸的汗,便问:“你来得匆忙,是有什么事?”
“禀娘娘,早晨内务府按例从各宫调了十二名侍女去坤宁宫伺候,可都被皇后娘娘退了回来,是病中厌扰,坤宁宫只用旧人。”
“不仅如此,皇后娘娘还将开春儿新招的宫女一并打发了出来。奴才也没法做主,特来跟您讨个示下。”
绾妍蹙眉道:“去过承乾宫了么?淑妃怎么?”
“淑妃娘娘送去坤宁宫的十二名宫女都是挑细选出来的,如今温常在搬到了翊坤宫,又是怀着双生胎,多些人伺候也好。”
绾妍思忖了一会儿:“她倒是好心,也罢,叫她们都去偏殿伺候温常在,仔细些。”
福总管见绾妍拍了板,放心地点点头,正要告退,一旁的乔鸯突然问:“人都带来了么?”
他哈着腰赔笑道:“带来了,都在院子里,乔鸯姑娘可要出去替娘娘掌掌眼?”
乔鸯下巴微微仰着,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跃跃欲试。她最近确实是喜欢在下头的人面前,摆出掌事女管的款儿,看着人家拜她哄她,她心里高兴得很。
乔鸯觉得,自己就是姐身子丫鬟命。这十来年,她做丫鬟弯着腰跪在地上,如今得知了真相,要认清自己是丫鬟,要安分守己度日,便再不能了。
绾妍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摆摆手:“去吧去吧,宫乏了,阿绿来扶宫去憩一会儿。”
乔鸯跨出门槛,看着院子里的宫女按着三列四排规矩地侯着。
福总管跟在乔鸯身后半步,敬她如半个娘娘似:“乔鸯姑娘请瞧,这便是挑来的宫女,都是其余宫中最得力的。”
乔鸯端出稳重的样子,用绢子掩着口鼻咳了一声。
“哎呦,乔鸯姑娘可要保重身子,莫要染了风寒。昭妃娘娘操持着后宫诸事,谁不知道您是昭妃娘娘最亲近的人?想来也是为琐事受累。”
福总管满面担忧做得极真,语毕,又是叹惋之色。
乔鸯瞧都没瞧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个笑。她眉眼间尽是主子似的傲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郑家的二姐。
这般不屑,倒是发衬得福总管讨巧媚好。福总管热脸贴着冷屁股,还是一个宫女的冷屁股,更是暗中恼恨。
乔鸯扬着下巴过去,冷冷扫了一眼众人,绕着宫女闲闲走了一圈,对着福总管嗤笑一声:“你尽是些得力的,我怎么瞧着都是些妖妖娆娆,满目算计的……”
福总管讪讪一笑,心里暗骂这蹄子的眼睛确实毒。看出来便罢了,谁还不是奴才?区区收买的事儿,就非要在人前出来?
福总管一甩拂尘,故作轻松地打着圆场:“姑娘可别抬举她们了,她们都是老实分的,才被选了来伺候,要得这个名儿,得是呆呆笨笨,没有旁的心思。”
乔鸯收了笑,冷着一张脸,又仔细地看了一圈宫女的模样,目光在掠至云窈脸上的时候,霎时停住了。
她凑近云窈,见这人波澜不惊,垂着眸子睫毛未颤半分,乔鸯心里没来由地烦。
“你叫什么,原是哪个宫的?”
她确实是不忿,源于嫉妒,嫉妒这样好的皮相她没有,不忿自己已经恼成了这样,人家连一丝怯懦也无。
云窈轻声道:“回姑娘的话,奴婢云窈,原是长春宫恬贵人身边的。”
乔鸯喃喃着这个名字,“恬贵人身边的……”
这女子果然如她主子一样,也是个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美人儿。
起来,恬贵人大势已去,丽容不再,在这偌大的楚宫里,也是个在寂寞中逐渐凋零的罢了。
但是乔鸯觉得,这女子顶着这般容貌钻进了翊坤宫,若是哪日起了心思卖弄,被皇上看见了,难不会动心。
恬贵人是蒙古异族,可这个叫云什么的女子,不过是一个卑贱宫女而已,进了楚宫便是皇上的人,纵使给了些恩典又如何?
福总管闻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儿,在心里将管这事儿的李公公骂了个半死,若不是那厮贪图银子,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在这儿看这蹄子的脸色?
气在心头,他早就忘了李公公私底下孝敬了他三成银子的事儿。
“你在长春宫是做什么的?”
“洒扫,莳花,奉茶,或者是书房、妆阁的事儿……奴婢都做过。”
乔鸯眉毛一挑,忙不迭地笑里藏刀:“嗯,倒是个才,只是差了一样儿,我觉得你得历练历练这一项,才得圆满。”
云窈心生疑窦,见乔鸯不了,想着她定是要自己开口问,来将话破。
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姑娘掌着整个翊坤宫的大事情,定是经验丰富的,姑娘想要奴婢历练,奴婢先谢姑娘的恩赏……只是不知姑娘给奴婢安排个什么差事?”
这话得圆泛,听者只觉舒心。乔鸯眯着眼睛,听她话里将自己的挤兑都用“谢姑娘恩赏”几个字来回应,心里畅快极了。
“才听你的,各去处只有厨房未至。如今咱们厨房缺个烧火的,你今后便在那儿好生历练着罢。”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云窈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像是头顶挨了一棍,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面皮万不能被人扯破,不然日后可没法在翊坤宫立足。
她使了吃奶的劲儿,将袖中的手指快要抠出血来才硬生生站稳了,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云窈做出一份欣喜的样子,偷偷打量了一眼乔鸯,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貌,又觉得她实在可憎。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是,多谢姑娘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