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胤安无心关注嬷嬷的心思,只是低着头想着什么。
“郡主稍等,奴婢去瞧瞧太后。”嬷嬷侧身恭声道。
“嬷嬷请。”赵胤安微侧头一笑。
嬷嬷一行礼,垂头快步进了内殿。
轻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低声,“郡主,莫非这太后是真心想对您好了?”
赵胤安瞥了一眼她,“你是个聪明的。”
这话得模棱两可,只是让轻鱼觉得有一种不出来的怪异,有些陌生——陌生到仿佛今日这一瞬间的尊皇贵郡主不是赵胤安。
她知道她做的太过了。
她明面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界行为已经惹起了赵胤安的不悦。
至于她不会知道的。
赵胤安倒是接着就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郡主,太后请您进去。”嬷嬷下了台阶,一脸谦恭。
“有劳了。胤安见这镯子与您有缘,便交与您了,也算是这镯子的福气。”赵胤安一改才对轻鱼的模样,又是一派彬彬有礼。
“多谢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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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门帘入内,老佛爷的殿内熏着香,丝丝缕缕的微弱光芒从门缝里透进,在昏暗之下,一切显得安静而又祥和。
“胤安见过太后娘娘。”赵胤安深谙做人处事之理,虽自身灵根出众,万年得一见,但这太后却是当今圣上之母,尚未结下仇恨之前,还是不要主动得罪的好。
“好好好,胤安长大了,胤安长大了啊。”老人家着着,居然有些泪眼婆娑之感,让来满腔冷漠的赵胤安一时手足无措。
并非赵胤安过分心软,只是这声音确实含杂了太多的感情,五味杂陈,难以一一辨认。
“快,快过来,让曾祖母看看,别单愣在那儿,曾祖母看看,看看”太后见赵胤安无所动,好像有些不愿靠近,温声道。
赵胤安迈了步,立在太后身前,不语。
“胤安啊,我的胤安啊曾祖母,好久不见你了啊。”等这一走进,太后的眼眶已红了大半,情至深处不能自已,这堂堂一国之太后竟悲伤至此。
“曾祖母年岁大了,常年辗转于政事,疏于修炼,这些年身体更是日渐而下,指不定那一日就要去了就是吊着一口气啊!硬杵着这把老骨头,就是想着,想着哪一天我能再看我的曾孙女一眼。”
“我想着,想着你,惦记着你,我猜着你每天在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像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家的千金一样被养成一个温柔得体的贵女?还是像将军家的闺女儿一样活泼、一样英姿飒爽?
你的时候,我想看看你,想送些吃的玩的给你,我给你绣了不少时穿的衣裳,原想着送去给你,但我老了,绣艺又不比那些绣娘们的好,担心你不喜欢便堆积了下来。
我猜着你的长相、喜好,我看着暖烘烘的天,想着你会不会在府上与别家姐笑;我听着雨声,就想着你会不会在屋内看书;我听到宫中有琴声回响,就想着你喜不喜欢琴
我十年如一日地站在廊下盼望,我让钱嬷嬷——就是领你进宫的那个,我让她趁每月一次出宫上香的时间去打听我胤安的消息,我每天都问她,‘胤安有没有来?。我知道你在怨曾祖母,怨我为什么等你有能力自保了才牵挂你,我猜啊,你定是厌烦这种满怀心机的讨好的。曾祖母知道自己不对,我了那么多,你也未必信曾祖母早不唤你进宫,是担心”
老人家沧桑地语调一顿,“罢了罢了,你若是不喜,便不提了,我瞧着膳房今日做的糕点不错,回去带上一些吧。”
“回去吧,回去吧”太后了一番话后仿佛整个人都老了许多,只能无力地挥了挥手。
赵胤安不言,也没有提脚走,只是蹲下身来,把手放在老人家的膝上,“我知道的,当今圣上不喜我父王,您担心对胤安的关心会为胤安惹来麻烦。”
太后一怔,随后笑起来,一扫眉眼间的伤感。
“那肖府的事,你可怪曾祖母?”太后把姑娘扶起来,扶着她的肩问。
赵胤安勾唇一笑,眼里满是通透,“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真相的话,我想我不会怪您。”
“你啊,就是个人儿。”太后完这句话,眼里的光又瞬间黯淡下来。
“你跟我来。”
太后起身,牵着赵胤安纤细的手,走到一幅画前。那画描绘的就是一处普通到极致的风景,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但不知太后的手指在画上做了什么,画后的那面墙突然向里凹陷。
“跟我来吧。”
赵胤安面不改色的跟上,什么也没有问。
走了几级台阶,到了一个略为窄的地。此地灯火通明,摆件只有一书架和一套桌椅。
“这下面不是什么特别的地,倒是放了一个特别的西。在上面虽也还好,但心里总担心隔墙有耳,还是这儿安些。”太后细心解释。
“嗯,您的有道理。那是什么特别的西呢?”
太后转身走向书架,一遍缓缓,
“那年肖府被指叛国,被下令除燕王妃外满门抄斩,太后与肖老太太感情甚笃,自是不愿。于是,那时的太后默默命令手下将肖老太太以昏迷的形式秘密送到寿康宫,自己易了容去了肖府”
随着眼前这位太后吐出的每一个词,赵胤安的眼里渐渐露出适时的惊讶,“您您是!”
原来,原来如此
那位手握重权的太后娘娘既要为了扶持帝皇、维护帝王权威,又要为了自己的好友,最终选择以自己的默默无闻地死亡换来两者的平衡。
这样的一个女子,这样一个叱咤朝堂的千古太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代替了自己的朋友走向死亡。
赵胤安无法得知,那位太后娘娘在刽子手的刀举起的一瞬,是否后悔过。但无疑,这一刻,赵胤安打心底敬佩那位太后。
不过将这样的往事剖出,最难过的应该是肖老太太吧——眼前这位太后。
真是世事难料,福祸无常。
“她还留了一封信给你,留给那时尚在腹中的你。”
赵胤安接过信,心翼翼地展开来。信上的字大气磅礴,带着那位太后的贵气。
“嘿,以前那位还没有出生的可爱,你现在应该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吧?我是朝太后娘娘,你的曾祖母——一名穿者。我来自异世界,一次意外让我来到了这里。你还,我觉得你比我的闺蜜——你的曾外祖母更容易理解、接受什么是穿,我希望你能代我向她解释,这非常感谢。
在这里我经历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那老太婆总要跟我比上一比,赢了就高高兴兴的,嘚瑟个不停;输了就非要我请她吃上一场。你啊,她干嘛非要争个输赢呢?但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刚好遇见了她。我真幸运。
我最近发现了回到原世界的法,但我必须名正言顺的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请你告诉她,我在这里的死亡不是没有意义。在我来的那个地,还生存着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在那边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所有属于我的一切都在等我回去,所以再见,可爱,再见,老姐妹。
告诉她,好好活下去。
我会回来找她的,在你即将远行、奔向你的未来之时,在你无法在代我陪伴于她身旁时。
以上,致未来的郡主,再见。”
透过灵秀的字体,赵胤安仿佛看见那个女子在写这封信时的欣喜与挂念。那种强压下的不舍最终还是染在了信上。
“曾外祖母,曾祖母有话对你,她,她并非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她的故乡在离这里不知道多远的地,我们无法得知在哪里。她在那个地,经历了”赵胤安拉着老夫人坐下,缓缓道来。
“曾祖母她会回来的,就在不久。”
听到这里,老夫人的眼角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滑下,岁月对柔情的人也是温柔的,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所以您一定要好好休息,好好的,等着曾祖母回来。
您也不需要担心我,无论最近发生什么事,无论我经历了什么,都不要慌张,不要管我,我可以做到我想完成的一切。相信我。”
“好。”老太太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总认为老人不了解我们的世界,但我们又何尝了解过他们?他们也是从我们的年纪走过的,他们的每一种心情、每一次厌烦都在岁月中沉淀,化为平淡。
不要担心了,我们会在未来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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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许多,赵胤安在老夫人的不舍中离去,正走出寿康宫,便听轻鱼匆匆道,“郡主,世子病了。”
“嗯?快回府!”赵胤安眉头一皱,急忙上了马车。
回去路上,赵胤安想了很多:
人生就是一场不断误会的旅途,它没有撤回键。
先前我认为轻鱼与我一同长大,定为我好;我认为太后十三年不搭理我,我一朝跃上枝头便召我,定不安好心。
我并非复生者,
我只能去尝试、去看,谁真心为我。
哪怕最后满身伤痕,但好在,到底是找到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