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又近,黄昏眼看就要过去,天色已经暗黑,离开这个地方对于阿执来说又有太多的不舍,舍不得松翠,舍不得药不治,舍不得大刀,舍不得瑾儿,舍不得……
“切记,伤口未愈,路上别总是逞强。”
药不治难掩失落,他想留住的,注定都留不住。阿执心底里在意的从来不是她的命,她所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问心无愧,想到这里,药不治忽然想起林念之那个榆木脑袋,也不知之后他该不该把借命的事告诉他。
“好啦,此去一别,下次重逢不知何时,你和松翠定要互相看顾,到时候等我回来,我们就找个世外桃源,安稳度日。”
阿执已经换好了男装,银色束发,一身蓝紫色短袍,再踏着一双黑色夜行靴,远远看去果真似一个灵动的少年郎。
微风忽然而至,窗口再的梨花散落,几片花瓣飞进窗内,阿执正投眸看去,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身子,看似无恙,可怎么瞧着都让人心疼。”
松翠说着,眼眶的热泪不断涌出,阿执一时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这几年她夜不能寐,每每合上眼睛梦到的都是鲜血淋淋,亲人惨死,恩怨这两个字日日夜夜都徘徊在她的脑中,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子便日渐消瘦,直到成了如今这般皮包骨的模样。
“我答应你,定会好好吃饭,等你下次再见到我,定似从前那般。”
离别总是来的那么快,夜里的风总是出奇的让人感到体凉,方才踏出东苑,回头看向门内的松翠和药不治时,面上的笑容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将内心的忧愁遮掩,到了嘴边亦变成了一句。
“后会有期。”
带着包袱,阿执独自一人来到林府的东侧外墙之下的马厩。
南国千里马不同于北狄血骢,千里马虽然没有真的可以日行千里,但也确实比寻常的马强壮,但血骢不同,它不止日行千里更通人性。
抚摸着千里马的前额光滑的毛皮,轻叹一声,独自自言自语道:“麻烦你了。”
那千里马似是听懂了阿执的话,用前额不断往她脸上蹭去,这不由让她想起了红豆。
“它的名字是那人取的,叫红豆,是不是很好听?那你叫什么好呢?”
阿执一边撑起下巴仔细想着,一边暗自道:“如今的我可不就是似若蜉蝣贪两生嘛,两生……嗯,这个名字不错。”
两生,两生,死过一次的人又重新复生,可不就是两生嘛。
“小姐。”
眼看天色已经昏暗,另一个墙后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听着嗓音阿执便猜的出来人是大刀。
其实她不是不想大刀跟着她,只是不想再拖拽一个人成为她在冯落尘眼中的弱点。大刀固然是她失散多年的家人,可她更愿他能留在林念之身边,至少比在她身边安全。
大刀满目失落,远远看着他落魄的神情,就好似一个失了魂的人。
阿执忍不住心底里的惭愧,淡淡一笑,问道:“可是来送我的?”
“不,我……小姐,你留下吧。”
不是劝诫,是命令。
大刀从小便和她一起长大,她的性子脾气恐怕没有人比大刀更看的明白。
还未等阿执拒绝,大刀吞了口唾沫上前一步,又道:“永安城里皆是狼豺虎豹,小姐如何对付?冯落尘又是个狂傲的,小姐只要离开这里定会被他发觉,我不愿小姐遇难,更不愿看见和当年一样的惨烈场面。我恳求小姐,哪怕大刀如今所言动摇不了你分毫,可是张公子与你情深恩重,即便过去种种恩怨,可过了这么多年我看的明白,他不恨你,他只是怨你,你当真愿意一走了之,你们二人又如何……”
“别说了。”
说到最后,还是把他用来当借口让她留下,而这个借口对于她亦是最难抵挡的。
阿执别过脸去不愿看着大刀。
“他要如何是他的事,我要如何是我的事,大刀,你不明白,离开这里是我必须要做的。”
在这个时候,阿执必须要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管是张潼玉,还是林念之,她绝不可以靠近,一旦靠近当年的事情就有可能再一遍重演,她不可以再用潼玉的命当做可以反击冯落尘的筹码,更不可以让她身边所有珍爱的人和白詹一样成为牺牲品。
“小姐……我想……”
“不,你留下,你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可是……”
“没有可是!”
阿执厉声制止大刀到了嘴边的话,她不可以让大刀跟着她赴汤蹈火。
无法保护,无法陪伴,大刀觉得自己愧疚,认为自己活着无用,他很想告诉阿执,这些年他能够成为林念之的左膀右臂都是因为她白婉儿,但到了明明他们二人可以团聚的时候,她的小姐竟又一次丢下了他。
“一路保重,小姐,你一定要保重。”
失魂落魄不过如此,大刀强忍着眼里的泪水,轻声道。
拉着两生出了马厩,当她真的要作别这里时,她还是顿住了。
看着大刀如此魁梧的身体,眼睛却像个孩童被责骂后的委屈,她不得不承认她心痛了。
扔了手中缰绳,阿执冲去紧紧抱住大刀,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胸膛。
眼看大齐就要步入又一年的秋天,此时的南国亦吹来了一阵稀有的寒风。
离开了林府,阿执便往北策马离去。夜里路黑,可也正是借着这一点,她才能大胆的往回赶路,只要她走的越远,林府的那个人才能越安全。
接连几日的夜路,昼夜交替,日休颠倒,阿执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很快便在四天后终于撑不住了。
南国的北边有个镇子,名叫终南镇。
阿执奄奄一息地躺在客栈的客房内昏睡了整整一日。
背上的伤口又一次的裂开,昏昏沉沉地阿执只感受到背上一股刺痛缓缓袭来,而她所意识到的却是梦中的一幕……
“醒了?”
那人的语气果然与她意料中的不差一二。
清澈的眸子,清冷的面容,鬓角的青丝寥寥遮挡住他那怨愤的神色,想来也是不愿意看见她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想不起来这里是何处?”
朦胧的视线之内唯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和一个不愿意瞧她一眼的男人。
“你又不是伤了脑子,怎会不记得?”
他立在几步外的木桌前似是倒弄着什么,神态凝肃若不是那面容,阿执当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全身刺痛,阿执亦懒得再去想自己身在何处,缓缓又合上了眼睛。
没一会,闻着一股清香的药草味,她又一次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