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实又道:“上个月,内人回娘家探亲去了。十二天之前,钱兄忽然到访。那时他遍身伤痕,血流不住。”
钱嘉微十二天之前被锦衣卫追杀,逃到黄老实家中,这事萧爻等已都知悉。钱嘉微遍体鳞伤,找来黄老实家中。黄老实自己承认是胆怕事的人,依照这性格,他不太可能接受钱嘉微。这中间莫非还有什么玄妙?
却听钱嘉微道:“众位有所不知,我和黄兄其实是姑表亲,黄兄的生母是我姑姑。”萧爻‘哦地叹了一声。因有了这层关系,黄老实才敢冒天大风险,将钱嘉微收留家中了。
钱嘉微道:“我幼年时,是在黄兄家里度过的。因与黄兄一起读的私塾,作了五年的同窗。我们以同窗友谊为大,不以表兄为称呼,一直以来,都以兄弟相称。但不论如何称呼,都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黄老实点了点头,证实钱嘉微之言部属实。
钱嘉微又道:“到我被锦衣卫武士追杀这事,话头就长了。大家如果想知道,我就简略陈。”
唐雨溪道:“正该以简略为主,啰嗦话就少两句。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见不得啰嗦的人。”
引得众人轰笑了一场。钱嘉微续道:“三年前,我考上了贡生。今年四月初,朝廷下圣旨相召,邀我来京城国子监内攻读四书五经。那天我正读到《孟子公孙丑》篇中的一句‘自反而缩,虽万千人,吾往矣。苦思良久无果,郁结气塞,便出外闲逛,以遣散郁结之气。当我走到午门前,却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热闹非凡,跟着见到上百名侍丛排着仪仗簇拥着一人从午门前经过。瞧那銮驾的阵仗如此庞大,我以为是当今天子驾到了。当即跪伏路旁,恭迎圣驾。”
萧爻问道:“这么,钱兄见到了当今天子?”
钱嘉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股愤懑之色。众人见到他的脸色,都觉得很奇怪。
却听钱嘉微道:“我当时确实以为那是当今天子,等到仪仗队伍过去之后,我却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起话来。再具体点,那是个娘娘腔,总之是男不男、女不女的那种。我听他‘岂有此理,袁崇焕又来要钱啦?你去告诉他,圣上有命,现今国库空虚,没钱可使,哪个不是勒紧裤腰带的?叫他着开源节流。岂有此理?就没有叫我省心的事”
钱嘉微也那阴阳怪气的话声,众人听着十分好笑,但又觉得有几分阴森之气,实在笑不出来。
钱嘉微又道:“据我所知,当今天子是个血气刚的青年,绝不会出这种话的。我觉得奇怪,就跟着仪仗队,上前探查真实情况。等我走上前去,发现众人簇拥的并非当今天子,而是魏忠贤这个奸贼。”
钱嘉微神色激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满桌的碗筷颠得跳了起来。
钱嘉微道:“我见魏忠贤的随从比皇上还多,仪仗队比皇上的还更庞大,更辉煌抢眼。霎时间,想起了魏忠贤的种种恶迹,他把持朝纲,妒贤嫉能,祸害忠良。实是祸国殃民的大奸贼!一个肢体不的阉狗,仪仗队竟敢胜过当今天子,这话传出去,岂不令我中国蒙羞?我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去,高声痛骂。魏忠贤吩咐侍从们抓我,被我打翻数人。无奈对人数太多,我寡不敌众,只得边打边退。我刚出皇宫,就看到大队锦衣卫武士在四处搜寻。我没有想到,痛骂魏忠贤的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我知道,我惹上了魏忠贤,捅下这篓子后,在京城是待不下去了。这一生中,科考之路已成梦幻泡影。绝望的念头在我心中停留了片刻,我就不再在乎了。心中想,科考之路不通,就想别的路。只要有命在,总能想到法子,总还有机会铲奸除恶。我得先逃出京城,保住性命。众位,我这么做,并非贪生怕死,实是丧生锦衣卫武士之手,死在魏忠贤这奸贼的手上,实在太过不值。如果当时你们处在我的境地,又会作出怎样的决择呢?”
众人默然不语,都在沉思。如果与钱嘉微易地而处,只怕也不会有比逃跑更高明的法子了。
黄化仙问道:“那你身上的这些伤,是什么人砍到的呢?”
钱嘉微道:“那天晚间,我溜到城南,遇到了一批武士,被他们认了出来,要抓我去问罪。我跟他们拼斗起来,就是在打斗的过程中,被那些武士砍了十多刀,我拼命逃窜,杀了八人,打伤十人,勉强得以逃脱虎口。出了京城,我不分南西北地跑。当天晚上,竟来到黄家冲。我幼年时候在黄家冲读了五年私塾,地势十分熟悉,认着旧路,逃到黄兄家中。和黄兄相认了,就留下来养伤,到今天正好是十二天。”
众人回想着钱嘉微的遭遇,都觉得奇特,震惊不已。
却听钱嘉微道:“这些天,我时不时地便会想这事。我虽然遭此横祸,功名前程丢了,搞得遍体鳞伤,差点儿就被杀死,但我始终没有后悔过。”
钱嘉微到此处,端起酒碗,干了一大碗酒,他舒了口气。又道:“当今天子年轻,不懂政事。以致朝政大权被魏忠贤一手把持,弄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边关扣急,后金鞑子虎视眈眈。大明如今内忧外患,实已到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这个时候,太需要正义的声音了,太需要肃清内政,以使民一心,共同保家卫国。”
众人听到他的这番话后,都不禁动容。
黄化仙道:“钱老弟虽在病中,仍然关心国家气运,这份忧国忧民的情怀,实在叫人敬佩。唐有杜甫,宋有范正,钱老弟忧国忧民之心,足可与此二公并驾齐驱。”
钱嘉微道:“可惜我这份忧思之心,知道的又有几人?终究是夜谈天,不过是在这里空发几句杞人忧天的感叹罢了。”
萧爻道:“钱兄也不必太悲观,事在人为嘛。大明朝建立了几百年,历经风雨,至今也还好好的。虽如今后金鞑子弓弩厉害,武勇难挡,是大明的劲敌。但只要所有人都能齐心和力,联起手来共御外敌,终归是要赶走敌人,使得天下太平的。”
黄老实站起身来,激动地道:“好!就为天下太平干一碗。”众人共同起身,满满地干了一大碗。
黄化仙喝后赞道:“老实的酒窖藏了十二年,辛辣之味已化除。入口芬芳香醇,真是好酒!”却见他双眼眨巴眨巴地,脸上已有熏熏之态。话见完,就伏桌而睡。
钱嘉微逸兴遄飞,得很来劲。又听他忽然道:“对了,萧兄弟,刚才陈恭明见到你之后,为何害怕得夹着尾巴逃跑了?埋伏在屋子四周的有许多锦衣卫武士,都是着了你的手脚,你是用了蒙汗药,把他们迷晕了吗?”
萧爻笑道:“屋外的武士,被我和唐前辈分从前后包围,点了他们的昏睡穴,晕了过去,这会儿估计是走了。我跟陈恭明交过手,是他吃了点亏。”
钱嘉微道:“好啊!你不用动手,就能吓跑陈恭明。要是真动起手来,那还得了?兄弟,你的功夫必定是顶尖的了。”
萧爻逊谢了一番。但终究年轻,得钱嘉微赞为高手,口头上虽在逊让,心头却难免要高兴高兴。萧爻道:“钱兄过奖了。”
钱嘉微道:“就为你是武功高手,干一碗。”萧爻道:“不敢当,不敢当。”各人又干了一大碗。
钱嘉微思忖了一阵。道:“萧兄,在下有个提议,不知你肯不肯听。”
萧爻道:“钱兄但无防。”
钱嘉微道:“如今后金鞑子崛起,数十万鞑子兵囤于山海关外,皇太极獠牙已露,时时有南侵之意。山海关是我大明北边最紧要的防线,关内尽是平原大坝,一眼千里,没有任何阻拦。一旦攻破,虎狼之师如潮水倾下,大明可就危乎殆矣。守住山海关,可保得大明太平无事。”
钱嘉微满脸兴奋,脸色发红。只听他又道:“现今守关将领是广蛮子袁崇焕,此人胸富韬略,善于用兵。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但爱惜人才。萧兄武艺惊人,有万夫莫当之勇。你如能去北边助守山海关,凭你这身武艺,袁崇焕一定青睐重用。届时,保得天下太平,萧兄便是于国有功的大英雄。以后封妻荫子,必然福报绵绵。愚兄虽是酒后之语,但字真意切,句句肺腑,萧兄意下如何?”
萧爻听后,不由得怦然心动。随即一想,倘若这世间没有硝烟战火,还要将军干什么?边防也就可以撤销。人与人能平等往来,不分尊卑贵贱,没有欺骗敲诈,恃强凌弱,侠士也就可以不必再有。倘若人人都能遵循自然之理,上依天命下合人情,没有痴心妄念,根尘清静,身康体健,长寿安宁。还要医生干什么?也就不会为‘老病死而痛苦。倘若人人都能克己自律,遵守道义,于男女事上,发乎情而止乎礼,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冤情孽债,爱恨痴缠。然而,这世间偏就有许多的恩怨情仇,难以化解。
萧爻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把钱嘉微的话语给弄得模糊了。萧爻道:“今天的果,来源昨天的因。今天的因,造成日后的果。钱兄所言,确实振聋发聩,但在下尚有一件十分迫切的事情非做不可。”
钱嘉微略觉失望,怅然长叹。
黄老实劝道:“萧兄弟要去周家堡救人。钱兄提的事,倒不急在这一时。我刚才也答应过,要给萧兄弟带路。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萧爻道:“有劳黄兄。”
钱嘉微依旧留在黄老实家中养伤,萧爻、唐雨溪与钱嘉微道了别,钱嘉微酒兴正浓,临行前,殷切告诫,要萧爻谨记着去北边助守一事。萧爻答应了一阵,就跟着黄老实上路,去周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