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英见萧爻刚才还神情落寞,忽然间脸上又浮现出欣喜之色,见他时悲时喜,心思阴晴难定,不由得很是焦急。问道:“萧爻,你这是怎么啦?”
萧爻恍然一惊,才发觉有些失态。道:“我在想一门剑法,先时没有想通,是以愁眉苦脸。刚才想通了,心中欣喜。我本来不善于掩饰,喜怒哀乐一眼就看出来,在前辈面前大失常态,甚是不该。”
丁秀英哪能猜到萧爻心中所想,听了这话,也就信以为真,真当萧爻在想剑法招式。但也确信萧爻之所以失态,并非得了什么失心疯病,她嘘了口气。道:“临时抱佛脚吗?”
萧爻心念电转,暗想:“临时抱佛脚?她为何说我临时抱佛脚?对了,苦禅法师和铁琴道人临别之时让我去争夺武林盟主,这事丁前辈是知道的。我说我在想一路剑法,丁前辈信了,以为我要参与比武,认定我是临时抱佛脚。”萧爻虽然被丁秀英误解,在他却是求之不得。
只听丁秀英道:“此时台上比武的人武功不是很高,参与角逐的武林门派也不多。你上台去,尽量施展,要是能胜出五六场的话,盟主的位置便算稳了。”
萧爻道:“当真要夺下武林盟主吗?”
丁秀英皱眉道:“你还犹豫什么?你当武林盟主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许多武林英豪的生死荣辱。”
萧万立走过来说道:“不下水,永远学不会游泳。嘿嘿,我倒是认为,不下水,永远不知道水有多深。爻儿,你学了那么多武功,若不去参与角逐,与天下英雄决一雌雄,你就不会清楚自己的武学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萧爻心道:“学了武功就要与人过招吗?我学武功是为了好玩,兴趣使然。当初可没想过用武功来谋夺什么名位,现在也不会这么干。”可他知道,这话要是一说出来,必定令萧万立大大不快。又想:“比武的规矩是赢的人接着比,输的下台。只要输一次就没了再上场的资格,待会儿上台之后,我就做做样子,假装武功不济,诈败而归。他们就没法子让我再去比武了。”
萧爻想到一条能够避免比武的妙计,于是放宽了心。
邵环山也走过来说道:“萧兄,以武功竞选盟主,各展所长,胜者为王,是最公平的了。你凭自己的武功跟人比试,光明正大地争竞,坦坦荡荡的当盟主,没人有异言。”邵环山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
萧爻眼见众人脸上都满是期待之色,不由得心想:“要是不上台去竞争盟主的话,他们必会大失所望。”这才收起了诈败佯输的想法。道:“要是我武功不济,争不到盟主,大家也别难过。”萧万立等人听了这话,总算放了心。萧万立道:“只要你将所学到的武功施展出来,全力相争,当真争不到盟主,我们也不会怪你。”
邵环山道:“萧兄定能手到擒来。”丁秀英道:“你肯参与比武,真是太好了。佩蓉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丁秀英最后这句话甚是厉害,萧爻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她当真会高兴吗?”他心中知道,林佩蓉已离去,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她高不高兴,都是看不到的。等以后遇到到她,再告诉她,那时事情都过去了,她会不会很高兴可又难说得很。无论她会不会高兴,都得先去台上较量,等遇到她时,才有话说。
萧爻转头向比武台看去。台上比武的人已换了一波,丁鹏飞与陈州打完,都下台休息了。在台上的一个是年纪约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身穿飞鱼服,手使绣春刀。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赤手空拳。
人群中传来一阵议论之声,只听有一人说道:“这不是锦衣卫千户许显纯吗?他怎么来了?”
“我们召开英雄大会,参与之人都是武林豪杰,跟他做阉党走狗的可扯不上关系,他来凑什么热闹?”
“别说了,周堡主身为东道,就算不欢迎这姓许的,也当由周堡主出面撵他滚。我们在周家堡算是客人,有什么好说?”
“不说可以,可这盟主的位置千万不能落入阉党手中。你想想,如今阉党势力最大,魏忠贤把持朝纲,生杀大权在他手中,许多大臣为了保住爵位,都违背良心,去巴结趋附。朝廷里七八成的人是魏忠贤的心腹走狗。要是再把武林也给了阉党,不是助纣为虐吗?”
“见机行事吧,要是武林盟主不幸给这姓许的夺了去,我从此封剑归隐,退出江湖。”
“先别这样偏激,归隐山林有什么好?再说,这一千多人当中,还有不少高手没上台比试的。像崆峒派的飞云子老道,青城派掌门王道长,游龙帮帮主姜百钩,少林寺苦音大师和周堡主都还没上台比过。这么多位高手,难道还打不过一个锦衣卫千户吗?”
“那先看看再说吧,我猜盟主定是从这几人当中选出。不是苦音大师,便是飞云子,或是王道长,周堡主的武功比他们三位恐怕要稍逊一筹,姜百钩的武功又比他们四位要稍逊一筹。”
萧爻心道:“阉党的人也来参与争夺吗?可有点儿不妙。”
台上使绣春刀的人正是锦衣卫千户许显纯,只听他说道:“我使刀,阁下使何种兵刃?请亮出来。”
那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说道:“我不会使刀剑,这对拳头便是我的兵刃。我就以梅花拳法来会会你的绣春刀。”
萧爻听到‘梅花拳’三字,心中一亮,仿佛听到老朋友名字似的。他在山上学武时,最先学的就是梅花拳。梅花拳共有二十四招,招数虽然不多,但每一招都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成。他修炼梅花拳时,萧万立督促指导,不容许半点使错。哪怕就是出拳时歪了半分,也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苦练了三个月,才完全掌握那二十四招拳法。‘梅花拳’这三个字早已印在他的脑海里。听到台上之人使的是梅花拳,对那人也有些亲近之感。心道:“不知这人的梅花拳练得怎样。”
只听萧万立道:“天下梅花是一家,爻儿,他与咱们一样,都是梅花拳派的传人。”
‘天下梅花是一家’这句话是创制梅花拳拳谱的祖师写在拳谱上的第一句话。梅花拳创立于春秋时代,早先时候,学梅花拳的人得拳谱看过,知道有这句话,后来,拳谱失传了。好在梅花拳的招式和‘天下梅花是一家’这句话并未失传,每一位师傅传授弟子学梅花拳时,都先详细解释‘天下梅花是一家’这句话的来源。代代相传下来,‘天下梅花是一家’这句话甚至比梅花拳流传更广。每一个学过梅花拳的人早已把这句话深印脑海。意思是说,学过梅花拳的人,凡是遇到别的也学过梅花拳的人,就要当他是同门兄弟,犹如手足。
萧爻点头道:“那位师傅用梅花拳对战许显纯的绣春刀,可有些吃亏。”
萧万立道:“梅花拳法变化多端,不但能强身健体,更有启人心智之功。它的威力不在武功招式之中,而在使用的人。”
萧爻道:“不在武功招式之中,而在于使用的人?”
萧万立缓了口气。又道:“爻儿,你的武功是我跟周兄传授的。你能学得怎样,全靠你的悟性。但因为你没在武林门派中学过功夫,也就没师兄师弟作为比较。若是在武林门派中学武的人,同一门派就有许多的师兄弟。他们的师傅传授武艺时,是不分亲疏的。不同的人学的是同一类武功,可到后来,同门之间相互比较,有的人武功高强,有的人武功差劲。这是为什么呢?哈哈,便是因为每个人的悟性有高低之别。梅花拳的使用也是如此,在不同悟性的人手中使出来完全是两样子。”
萧万立说到这里,不少人向他投来奇异的目光。这些人都是来自各门各派,平常时候同门师兄弟相互较量,便有了高低之别。大家习以为常,也没觉得有何特异之处。听到萧万立的话后,方才回想起学武的情况,一加对照,正如萧万立所言。武功差劲的那一类人,不由得心想:“原来我武功不好是因悟性不够,倒不是我不够勤奋。师傅打骂怪罪时,老是说我不够刻苦,如今看来,真是怪错我了。”武功较好的一类人则想:“我一直默认,我的武功能胜过同门之间的师兄弟,是因为我聪明务实,不玩虚招。听到这位前辈的话后,我更加确信正是如此。哎!师傅夸我的时候,却只夸我用功勤苦,对我聪明机巧之处半句也不提。大概他认定勤能补拙,便把一切成就归因于勤奋,而抹杀了天赋的重要作用。”
人群中有的叹息,有的觉得冤枉,但都不敢跟他们师傅去清算。
只听许显纯喝道:“你敢如此托大,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四十多岁的人苦笑道:“我只会拳法,没学过兵器,实在是不懂。”
许显纯道:“好!接招吧。”
许显纯使绣春刀刺出,唰的一声,刀光一闪,砍向那人的左肩。那人侧身一让,左拳照着许显纯的额头扫落。
许显纯咦的一声,向后退开,挥刀横切。那人身子向后一缩,左拳打许显纯脑门,右手使出空手夺白刃之技,抢夺许显纯手中的弯刀。
许显纯身子微蹲,将刀锋向上斜切。那人向后一退,使一招白鹤亮翅,避过许显纯凶险的一击。这招白鹤亮翅不是梅花拳法,但他此时使白鹤亮翅,不但避过凶险,而且动作连贯利落,一气呵成。
许显纯得理不让人,前跨一步,举刀砍向那中年人的胸腹。那中年人斜身一让,使一招腊梅报春。左拳直击许显纯左脑,右手抢夺许显纯的刀。
萧万立点头道:“使这招腊梅报春,击脑夺刀,必能迫使许显纯后退。这时若他再进一步,使踏雪摘梅,便可夺下绣春刀。”
但那人的武功似乎没练到这种地步,没使踏雪摘梅。
许显纯后退一步,缓得一缓,迅捷变换招式,将刀高举,从左上往右下斜砍。这一刀砍得十分凶悍,简直要将那人的双手从膀子处砍断。旁观之人都不禁为那人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那人脸上焦急,慌忙后退一步。
萧万立皱了皱眉。道:“没使踏雪摘梅,错过取胜的机会,实在可惜,但也还可以原谅。姓许的举刀砍下,中下路必有破绽。这时候使那招落梅飘飘,打他气海穴,胜利妥妥地拿到手。哎!这一退,退得笨拙无比,将到手的胜利也白白放跑了。”
旁观众人大多是武林新进的年轻后辈,萧万立成名是在三四十年前,他成名的时候,这些人有的还没出世,自然谁也不认识他。听得他摇头叹气,评头论足,说得头头是道,都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似乎萧万立脸上的神色要比台上的比斗更为精彩。
只听许显纯大喝一声,又迅捷地攻进一招,比武台上但见刀光闪闪,飞驰往来。与许显纯黑色的飞鱼服交相辉映。
那中年汉子不住后退,退得七八步后,已到了台子边上。那人后脚踏虚,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向旁边让开,他脚下不稳,身子已经扭曲。
许显纯面露狞笑,挥刀横斩。那人无处躲避,忽然蹲下身子,左手按住许显纯的刀,使劲推出。
许显纯万万没有想到中年竟会使出如此怪异的武功,被推得向后倒。他使劲挣扎,想要将刀抽出,但纹丝不动。
两人绞在一块,互不相让,都咬紧牙关,成了莽夫蛮子比拼蛮力。
萧万立皱了皱眉,又忍不住莞尔一笑,旁观之人也有不少在窃笑。
中年人按住许显纯的这一下,已不算武功招式,蛮汉打架斗殴时,惯用这手法,与他武林人物的身份极不相称,可收效明显。他左手按住许显纯的刀,跟着右拳击向许显纯的头脸。将要击到许显纯的面门时,忽然停手,拳头在许显纯鼻子前三寸停下。他记得周保昆的那番劝告,都是武林同道,一分胜负便即撤手,那一拳没有打下去。
那人放开许显纯的刀,向后退开。抱拳道:“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