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周保昆亲自上台,台下喝彩之声顿时响了起来。有的呐喊,有的嘘起手指。
萧爻抱拳道:“周堡主邀请天下英豪来此,选盟主以赴辽东。足见堡主心系国运,关注边关战事,这份忧国忧民之心,晚辈敬佩不已。晚辈少不更事,不懂的很多。堡主众望所归,理应……。堡主不嫌晚辈武艺低微,肯上台赐教,幸甚,幸甚。”
萧爻本来想说‘堡主众望所归,理应由堡主担任武林盟主’,说到‘理应’二字时,他忽然想起那天他与林佩蓉在周家堡外面的石子路上走着,谈论英雄大会的事。林佩蓉当时便说‘鉴于萧大侠口齿伶俐,风度翩翩,我决意破格提拔,请你升任大明圣使,说服皇太极罢战收兵,还天下一个太平,还望不要推辞。’
萧爻此际想起林佩蓉的话来,心中念头如急风般扫过:“林姑娘那天便说要我当大明圣使,说服皇太极收兵。我要是做不成武林盟主,更加没机会接近皇太极。岂不辜负她一片心意?”因此话锋急转,把‘理应由堡主担任武林盟主’这句话吞下肚中。
周保昆半月以前发出英雄帖,召集武林豪杰前来周家堡,商议赴辽东助战之事。本来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当初发送的英雄帖只有四十多张,都送给道上相熟的朋友,原本没预算请这么多人。那些接到函帖的人却召集门下弟子前来,又与其他武林同道宣说,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下来,使得来到周家堡的人竟逾千数,这大大超出他的意料。听得萧爻夸赞他‘心系国运,忧国忧民,’周保昆喜出望外,对萧爻后半段话便没加留意。
周保昆呵呵一笑。道:“比武之前我已言明,本次比武,旨在凭武功高低定胜负,不是意气之争。我亲自上场,更须遵守这个规矩了。今见少侠虚怀若谷,周某十分欣赏。无论比武胜败如何,比完之后,咱们交个朋友,少侠意下如何啊?”
萧爻道:“周堡主,咱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周保昆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好!萧兄弟快人快语,正是我辈中人。不过,我既已上台,切磋是免不了的。”
萧爻道:“要不是先定了比武规矩,我得与堡主痛痛快快地喝它几十大碗,咱们喝醉了再切磋。”
周保昆笑道:“好!我已吩咐厨子筹备酒席,只要盟主之位尘埃落定,咱们就喝酒吃肉。明天一早,开赴辽东。”
这话一出,比武台四周喝彩之声喊得更加响亮了。红日西坠,已是黄昏时分。这些前来赴英雄会的人当中,有的是早上赶到周家堡的。初时周保昆与藏边四友、飞云子等人商议盟主由谁来当,耽搁了一早上。随后泰岳四侠到来,闹腾了一阵。盟主之位一直没着落,众人都难以安心,也没吃过饭,那些早上就赶到周家堡的已饿得不行。都指盼盟主之位早些定下,也好开席吃酒。不过,呐喊助威的人当中,倒怕有一大半是向着‘酒席’二字喊的。
萧爻道:“堡主请!”
周保昆道:“请!”请字一出口,周保昆大喝一声,只见他双手成虎爪之形,手背上青筋暴突,犹如钢筋铁爪,一招黑虎掏心,抓拿萧爻的肩膀。
萧爻以梅花拳拆解,只见他左手抬起一格,右手使一招落梅飘飘,呼的一声,击向周保昆左肋。
周保昆一手挥爪向下扫落,挡开萧爻的拳头,另一手使一招虎鹤双形,手如虎爪,抓向萧爻的脖子。
萧爻没等他抓过来,迅捷地后退一步,挥左拳勾打周保昆胸前。这一招意在虚张声势,迫使周保昆回招自救。
周保昆暗道:“好!果然身手不凡!”手势一变,弯转成蛇头之状,嘶的一声,叼向萧爻的脸颊。若是从远处恍惚一看,定然以为周保昆是拿着一条蛇去咬萧爻。
萧爻脸色微微一变。心道:“周保主使的是什么拳法?从来没见过,好生怪异。”他临场应变之速极快,这念头也是转瞬即逝,当即闪身避开,挥拳打向周保昆肩头。
周保昆手腕一转,叼向萧爻的内关穴,形如小鸡啄米。萧爻急忙将拳头往上翻转,击向周保昆的肘部。
两人变招速度十分快捷,交手了十来招,实则不过是一瞬之间。周保昆越打越快,他的双手有时呈虎爪之形,有时像龙爪,有时是蛇头,有时如白鹤展翅,有时如豹头,变化巧妙。只把旁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有的见到这一招使得极是灵活,刚要喝彩助威,周保昆已变招,下一招又妙不可言。因此一动手上之后,喝彩之声反倒东零西落,远不如周保昆刚上比武台时那么整齐高昂。
萧爻以梅花拳为基础,却不拘泥形式,见招拆招,随势而变换。每当周保昆要连续进击之时,萧爻必会寻到破绽,从别人万难料想到的方位反击一招。周保昆的招式只使得一半,便须回招自救。
两人这场拳脚比拼,周保昆以变化多端、招式密集为胜。萧爻却是以防带攻,以不变应万变。周保昆先行出拳,以先发制人,萧爻后发却能先至。
只听萧万立开口说道:“龙、蛇、虎、豹、鹤,哎呀!周堡主使的是五形拳法。”
自从萧爻上比武台之后,萧万立一直垂手立在当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比任何人都更关心,但他又比任何人都镇定。见萧爻连胜两场后,总算稍微宽心了些。能令他惊讶的事实在已不多,但这句话,却显得惊讶不已。
周元嘉捻了捻胡子。道:“不错,我要是没有看错的话,周堡主在五形拳当中,融入了华佗所创的五禽戏。五禽戏动作舒缓,柔而不骄,续而不断,缓而不停。融入五禽戏后,弱化了原先生猛狠辣的招式,拳法的意境由此变得舒展开阔得多。周堡主能有如此创意,实属难得。”
萧万立脸上的惊讶之色已然消散,恢复了平静。他道:“周堡主脚下走的却是五行宫位。东西南北中分别对应木金火水土。五行相生相克,他以五行生克之理融入脚步之中,环环相扣,首尾呼应,老夫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这句赞扬也是出于挚诚。
唐雨溪道:“周堡主是周侗老先生后裔,名家之后,果然非同一般。”
丁秀英却道:“萧爻的拳法也颇有可取之处,他虽变招不多,但稳如磐石,安如泰山。他的招式滞重而不显笨拙,稳固而不失畅快,蔚然成风,俨然具备名家风范。”
萧爻的武功大半是萧万立传授,萧万立听丁秀英对萧爻的拳法赞不绝口,心头几分欢喜,几分自豪。喜的是萧爻功夫有成,不枉苦教一番。自豪的是萧爻的武功大半由自己所授,名师高徒,虎门无犬子。萧万立呵呵笑道:“丁掌门过誉了。嘿嘿,名家风范,还够他修呢。”
丁秀英粉脸微俏。道:“我是就事论事,有什么过不过的?该赞扬的得赞扬,该批评则批评,他才能扬其所长而补其所短。萧老英雄认为萧爻不具备名家风范,那是只批评不赞扬,我觉得如此看待,有失偏颇了。”
萧万立笑道:“好好!算老夫苛刻了。”
丁秀英这才没作理论。
这四人虽都盼望萧爻夺得武林盟主,但见到周保昆和萧爻的精彩比试后。那盼望之情反倒弱了,对二人武功品论起来。
乾大却道:“这场比试,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各人又凝神看去。
萧爻与周保昆斗了四十多个回合,仍是难分高下。这四十多招过去之后,两人的内力渐渐催发出来,拳风呼呼之声越来越响,两人衣袖为拳风所吹,渐渐鼓荡起来。
萧爻身上穿灰白衣裳,周保昆穿的是黄袍,一灰一黄,颜色分明。两条影子均矫健异常,如两条蛟龙在盘旋飞绕。
台下观战之人有的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瞧着,有的脸上写满了惊叹之色。倒不是他们吝啬喝彩和掌声,实则见到台上二人的武功拳法之后,为之惊呆了。这些人也都是修炼中华武术的,或是刀剑,或是拳脚,都有一定造诣,也常常与人较量武艺。然则,见到那二人拳来脚往的比试之后,猛然间回想起自己与人过招的历历场面,加以对照,这才发现,台上二人所使的许多招式或是自己想象不到,或是想得到却无法做出,勉强做得出的,却难以及得上那二人矫健灵活。
只听得飞云子叹道:“想不到我中原的拳脚功夫竟还能这样运使,还能使出这般恢宏蓬勃的气象。我学艺多年,也亲眼目睹过许多比武场面,然以矫健俊美而论,实以此战尽矣极矣,蔑矣加矣。”
站在飞云子下首的王鹤翔道:“难道你自叹不如?”
飞云子道:“我崆峒派擅长剑法和轻功,与王道长的青城派异曲同工。但就拳脚而论,我自问无法打败他们二人中的一个。”
王鹤翔道:“假如你以剑法跟他们打,你觉得是你的胜算大,还是他们更厉害。”
飞云子道:“游龙帮姜帮主钓竿功夫变化万千,却还是奈何不得萧爻。我的功夫比姜帮主相差无多,要想胜过萧爻,只怕难以办到。”
王鹤翔点了点头。道:“我的功夫比阁下更有不如,既然你都没把握能打得赢他们,我看我就不用上场了。”
飞云子道:“道长自谦了。不过若能早定盟主更好。”
王鹤翔道:“他们斗了两百多招,还分不出胜负,不晓得他们要打到哪般时候才会分出输赢。萧爻已连胜两场,如果苦音大师不上的话,萧爻再胜下这场,就是盟主了。”
却听旁边的苦音法师说道:“阿弥陀佛!盟主是空,凡人也是空。老衲来此,并非为了争当盟主。”
飞云子道:“法师高见。”
王鹤翔道:“敢问法师,要是你上场,你觉得能胜过他们吗?”
苦音法师皱眉道:“输是空,赢亦是空。若能堪破真空,烦恼自消。”
王鹤翔怔了怔。道:“这不是啥子烦恼,也不值得烦恼,只是打个比方。我们道家不懂得咋个堪破真空,只晓得法如常随,天在上,地在下,人居中,顺乎自然,流物形变。”
苦音法师道:“阿弥陀佛,法如常随,也是高明之举。”
王鹤翔听得苦音赞誉,即住口不提。
在这当口,萧爻与周保昆已交手两百多招,仍是不分高下。两人的额头上都已冒出细汗。
周保昆心想:“我在五形拳上钻研数十年,将五禽戏融入五形拳中,这一创举,乃是我生平得意之作。而改变过后的五形拳是我生平最高明的武功。如今斗了两百多招,居然还不能取胜。”
萧爻则想:“周堡主的拳招变幻无方,破绽极少。他出拳又是极快,纵能看出破绽,但那破绽一瞬即逝,难以捕捉到。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但手上的拳招仍如暴风般使出。周保昆又想:“他先打败许显纯,又击败姜百钩,已胜了两场。我若是胜出,还得再赢两场,我便手握三场胜利,才是胜场最多的人,这只怕不易办到。”
夕阳渐渐退去,最后那点光芒也落下了山坡,暮色正在围拢周家堡。周保昆游目四顾,眼光从台下众人脸上扫过。心中又想:“少林寺苦音法师佛学高深,资历深厚。他本是大家推荐的盟主,可他年纪老迈,又太过谦让,有慈悲救苦之心却乏解脱厄难之法。崆峒派的飞云子为人忠厚,克己复礼,可又拘泥不化,难有变通。青城派王鹤翔主意最多,想法最多,可都是小聪明,眼界狭小,他的青城剑法稍欠火候,也难当大任。藏边四友各有各的优劣,如四人通力合作,满打满算,勉强能领袖群豪。可盟主之位怎能由四人担当?”
周保昆心思游移,出招时便慢了几分。先时他全神贯注,出招如风,一招刚出,不容有丝毫空闲,下一招又接着使出。招式间的空隙小得多,下一招正好能遮住上一招的破绽。萧爻纵使看出破绽,也难以把握,因此两人久战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