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大乱,分从四面八方撕咬官兵,一旦有官兵被咬中,便被野狼拖出阵列,狼群奔来分食。
众官兵都曾亲自经历过许多凶狠残忍的场合,习以为常,不会有太大波动。然见自己同伙眨眼间被野狼分食,就算将此前经历过的所有惨烈场面累加起来,带来的冲击和震撼,也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一幕强烈。
萧爻用尽手中的石块,也只杀死十多头野狼,围在官兵四周的野狼仍有近百头。
官兵虽然排成阵列,但人数较少,又是被围在中间。被狼群冲击几次后,东倒一个,西伤一个,防线崩溃,阵列紊乱。众官兵人人均觉自身难保,更无能力再救别人。全成了各自为战之态,再无法相互救应。
有的官兵被野狼咬伤之后,一时未死,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腿、手臂、脏腑、肠子被野狼咬在嘴里,吞进肚中。草原上传出阵阵惨呼哀嚎之声,听来十分凄烈。
萧爻先时隔着官兵队伍五六丈远近,以弹石子击杀狼群,石子弹光了,仍有七八十只野狼围着撕咬官兵。他浑没想到竟会有这许多的野狼,事情已然十分紧迫。他不再隐藏,从草丛里冲出,在地上捡起两根长矛,厮杀群狼。
萧爻以长矛当作铁棒、铁枪使,或刺或敲,或搅或朔,或扫或劈,眨眼间杀死八只野狼。其他野狼不敢靠近,却只攻官兵。
巴尔拉于混乱之中见到萧爻奋力击杀野狼,脸上充满了惊讶之色。此时此刻,就算他看到的是妖魔鬼怪,只怕也不如看到萧爻能使他更感惊讶。巴尔拉向阿尔布大喊道:“你看到了吗?是中原的少年萧爻!”
阿尔布道:“真是他!真是萧爻!他来帮我们杀狼?”阿尔布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见到萧爻,如同在即将落水之时,抓到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萧爻高声说道:“快过来!跟我后面。”
众官兵都坚信,萧爻能救他们性命。阿尔布也是深信不疑,高声说道:“大家向萧爻靠拢!”
萧爻以两根长矛开路,东劈西敲,打散围在两名官兵身旁的五头野狼。那两名官兵一获救,立即窜到萧爻身后,形成一个临时三人组,那两人负责驱逐萧爻左右两翼的野狼。
萧爻得那二人照料左右两侧,免除两侧之险,更放开手脚,勇往直前,当先开路。三人都默不作声,各自奋勇杀狼。两个满洲兵士,一个中原汉人,他们曾是水火不相容的敌对关系,可这一刻,相互救应,没有谁会觉得因帮了敌人而感到耻辱。
萧爻向前趋近,又救下三名官兵,五人跟在萧爻身后,形成一个六人组。萧爻冲锋在前,因他武艺精深,凡是冲来咬他的野狼都被刺死或是击伤。有他打头阵,所向披靡,不可阻挡。跟在他身后的官兵受到感染,勇气陡增,比平常时候勇敢加倍。过得一阵,又解救下五名官兵。竟如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就这样陆陆续续地,不一会儿,将剩下的四十来名官兵全部聚拢。
这时围在人群四周的野狼约只四十来头,其他野狼或死或伤,或已逃窜。虽然还没能完全脱离险境,但危势已经得以扭转。
阿尔布满脸血污,神色颇为狼狈,他举着火把,跟在萧爻身后,看着萧爻的背影。狼群渐退,稍微一冷静。他心中便想:“萧爻是中原汉人,本来就是我们的敌人,就在几个时辰前,他又杀过我的手下,我们跟他结下了深仇大恨。他杀我手下的时候,毫不留情,想来他也仇恨着我们。可他为什么又会杀狼,要来救我们呢?”
萧爻凝视着前方,击杀野狼,浑没在意身后。阿尔布心中又想:“萧爻只看前面,顾不到他的后面。几个时辰前,他杀死了我的三十多名手下。我如果要为他们报仇,眼下就是个绝佳的机会。我只要拿出匕首,往他背心捅去,他就一命呜呼,再难活命了。”
这个念头在阿尔布的脑海闪现出来,他几乎就要这样去做了。可忽然间,他只感到羞愧无已,满脸通红,他狠狠地框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巴尔拉一直就在阿尔布的身旁,见他举止有异,颇为奇怪。问道:“阿尔布,你怎么会自己打自己呢?”
阿尔布道:“我要是那样做,我就不是人。”
巴尔拉眼珠子一转,猜到这位老朋友心中所想。道:“确实不该。”
阿尔布一阵惶愧,低下了头,就在这一瞬间。一头野狼忽然从草丛里跃出,向他冲了过来。
阿尔布大吃一惊,拿火把去挡。火苗子烧着那头野狼的嘴,就此点着了野狼的黄毛,传出一阵焦糊之味。那野狼身上起火,不敢再攻,转身窜入丛林,在丛林里打滚以灭火。这一带却是曾经被焚烧过的,全是枯草。那野狼在草丛里一钻,身上的火顿时点着了干草,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风助火势,迅速蔓延,只过得片刻,便见草原上大片大片地燃烧起来,星火燎原,草原变作一片火海。
火势一起,又烧着十来只野狼,到这时,一百多只野狼已被消灭得只剩下几只,却都纷纷逃窜。狼群死的死,逃的逃,转眼一只不剩。
众人这才驱散狼群,又被大火炙烤,脚下的枯草一点即着,烟熏火燎。众士兵身上穿着厚甲,大火一烤,将铠甲烤热,更是炙热难当。士兵们大是焦躁,有的忙着脱去铠甲,有的挥长矛扑打脚下的火。但也只能解救一时,四周已烈焰腾腾,火势已成,无法扑灭,又无法走出草原,不久就将被活活烧死。
阿尔布本是皇太极手下的一名百夫长,在努尔哈赤起义对抗大明时,阿尔布便投效义军,是努尔哈赤军队里的一个士兵。他跟随努尔哈赤征战多年,受伤极多,却还是活了下来。前不久,努尔哈赤逝世,皇太极继位,大赏群臣,便将阿尔布这名老兵提拔成了一名百夫长,但阿尔布心有不甘,总在琢磨着如何加官进爵。
阿尔布这次随着皇太极来攻打大明,看到了加官进爵的机会。他先前率领手下士兵偷偷溜出营地,在锦州城外发现汉人的乡村,便命令手下士兵抢劫村子,缴获许多肥羊牛马和五十多名汉人,一路缓缓回营。在满洲人的眼里,越是抢得凶的人,就越勇敢,也就大有可为。阿尔布那时便以为,只要把五十多名汉人和牛羊带回营地,立了这大个大功,必然能得重赏。说不定皇太极一高兴,将自己提升为千夫长。
却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萧爻来,打死三十多名士兵不说,还将劫掠得来的汉人和牲畜统统放跑。人财两空,阿尔布那加官进爵的幻想便即泡汤,损兵折将,还有性命之忧。得巴尔拉出计,痛失两颗宝石,才算保得一命。但他又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不死,活着就有希望,加官进爵的机会迟早还是会有的。
本以为能得顺利回到营地,便可依照巴尔拉出的计策行事,出路也就有了。可没想到,点亮了火把,招来了狼群。大战一场,又折损二十多名士兵,出营时带来的共是一百名士兵,几经周折,十去其六,带着这四十来名伤残士兵回营后,无法交代。而更为不幸的,自己又失手点燃了枯草,烈火腾腾,不久就将被烧死。命不在了,梦想再多,却又拿什么去达成?
阿尔布看了看手下伤残的士兵,想着不久就将被烧死,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山穷水尽,再无挽回余地,绝望透顶,又且愧对士兵,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众士兵正在扑打大火之时,忽见主将大声嚎哭,都感到诧异莫名。
巴尔拉问道:“阿尔布,你怎么啦?”
阿尔布泪流满面。道:“我们……我们就要死了,没希望的。你们也不要折腾了,没用的。”
众士兵闻言,心底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绝望之感,都大放悲声,相对嚎哭。
正在哭闹之际,忽听得西南角上传来一阵呜嘟嘟、呜嘟嘟的号角之声。数千名黑甲骑兵呼啸着奔上山坡,却在火圈之外停步观望。
众士兵看到骑兵,以为救星到来。都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四十多人声嘶力竭地一喊,给山坡山的骑兵发觉,也已看到了。
火光之中,只听一人大声喝问:“你等是满人还是汉人?为何陷进火海里面?”
萧爻透着火光一看,但见山坡上,众骑兵之前,立着一名满面虬髯的军官,那军官身旁的士兵却都像中原人氏,不是满洲士兵。料想这队黑甲骑兵是大明的军队。高声呼道:“我们是汉人,望将军救命。”满洲士兵对萧爻深信不疑,这时却也不再顾及满汉之分,高声呼喊:“我们都是汉人,望将军救命。”
虬髯将军大手一挥,左路冲出一队骑兵。冒着烟火,泼风般卷了过去。一名黑甲骑士拉上一名士兵,乘上骏马,奔出火海,四十多人全部获救。
萧爻与众满洲士兵获救后,立在山坡下。那虬髯军官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可是满洲人的奸细?”
萧爻道:“我们是附近的村民,都是汉人中的良民,不是奸细。”
那虬髯军官道:“不是奸细,深更半夜来此作甚?”
萧爻道:“因家里牛羊走散,我们出来寻找。不想迷路了,又不知为何,竟然起了大火,将我们围困在火堆之中。正没作理会处,幸亏将军率兵特意赶来相救。”
阿尔布、巴尔拉和四十多名满洲士兵听萧爻肯为他们遮掩,都默不作声,心存感激。他们深知,一旦满洲人的身份败露,立即就有乱刀分尸之祸。
那虬髯军官鼻子里哼哼一声。说道:“特意?我满桂身居要职,大战在即,你是什么人?我会特意赶来救你。不过你这‘幸亏’二字用得好。”
萧爻心道:“这人就是满桂吗?可是个大将军啊。”道:“草民自小学得三拳两脚,也会骑马,将军可否带上草民,让草民为大明尽一点绵薄之力。”
满桂哈哈大笑。道:“三拳两脚,顶个屁用。会骑马就会打仗了吗?”
站在满桂身旁的众骑兵也都跟着哈哈大笑。满桂道:“你小子自动请缨,还算有点胆量。好吧,你就跟着我的马队。不过,我要先告诉你,战场无情,一旦与鞑子兵交火,可没人能保护你。”
萧爻道:“草民若能为国而死,那是大大的光荣。”
满桂道:“好!左右,分匹马给他。”
一名军官牵过一匹马来,递给萧爻。萧爻道了声谢,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满桂看着阿尔布等满洲士兵。问道:“你们有胆跟我去驱逐鞑子兵?”
满洲士兵巴不得早些开脱,生怕给查出身份,被满桂杀死。纷纷说道:“小民家中上有七八十岁的老父老母,下有妻儿幼弱,乏人照料,不能跟将军驰骋疆场,为国立功了。”
满桂鼻子里重重一哼,不屑一顾。道:“回去吧!”
四十多名满洲士兵巴不得的就是这句话,脚底抹油,一溜烟消失在草原上。
忽听得西北角上传来一阵烈马嘶嘶之声,大批马队从西北边上乘马奔近,马鸣萧萧,响动山野。萧爻放眼望去,见西北角新来的马队却都穿着灰白战袍,不是大明军队。
黑甲军里面一名士兵说道:“将军,是鞑子兵,是鞑子兵!”
满桂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来得好!大明的好男儿们,满洲鞑子就在前面,杀贼立功的机会来啦。跟我冲!”
满桂一马当先,率领黑甲骑兵向后金兵冲杀过去。后金军那边一时慌了手脚,领头的将军忙下令弓箭手放箭。但为时已晚,黑甲军已冲到阵前。那些弓箭手的箭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黑甲军杀死,后金军被冲乱了阵脚。见势头不对,鸣金收兵,大部队人马却向北面飞驰而去,只留下一小支军马殿后。
满桂率军掩杀,要想追杀大部队后金军,却为那五百来名殿后的军队缠住不放。
满桂高声喝道:“先剿灭敌人小部队,再掩杀大部队人马。”数千名黑甲军围了上去,击杀那五百名后金兵。忽见往北面撤退的后金兵马调转了马头,呼啸着冲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