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二人走出清音阁,罕见地彼此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
“我真是好生喜欢你。”
那人在矮柜里的这句话始终回荡在耳边,伴着灼热的呼吸、明亮的眼神与错乱的心跳。洛袖脸上的红晕就没消退过。陆钰一直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间,仿佛是害怕把她放跑了、想牢牢锁住一般。
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然而此时,洛袖走出清音阁,再度回眸望去:那殿堂楼阁、辉煌灯火依旧如昔,欢歌笑语熙熙攘攘,各人有各人的悲欢。
她只能叹了一口气。
——
青门的调查遇到了瓶颈。她们唯独缺少一个足够可靠、足够强有力的证据将赵娴的身份一举揭露,然而它迟迟没有出现。
洛袖却来深地陷在了梦魇之中。
这一次的梦境却不再是刑房中难熬的一天。没有了酷刑、没有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与抽打,没有了阴暗的窒息。
恰恰相反,这似乎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洛袖站在清平城的宫墙之上,看到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十里红妆,满城都洋溢着无尽的喜气。
她宛如幽灵一般游荡,没有人看到她,也没有人记得她。她先是到了碧海宫,周弄月正指挥着侍女将自己最珍视的那一副棋盘送出去当贺礼;她到了鸾鸣宫,见青门上下统筹有序,昭仪命令安若亲自主持大婚秩序,必不许半分差池;她又到了大营,见到了陆镇、陆锦与赵起。三人均是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眼前倏忽变幻,她终于见到了陆钰。
他站在阳光下,风姿迢迢、玉树琳琅。他的目光温存而饱含爱意,却穿过了洛袖,投射在她身后那个盛装华服、缓缓走来的女子身上。
他向赵娴伸出手去。新嫁娘美丽娇羞,芙蓉如面柳如眉。洛袖眼睁睁地看着陆钰将她拥入怀中,而台下的臣民此时欢呼起来。
下一秒,风云骤起。
满天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消失了,而陆钰的腹部也多出了一把匕首。
赵娴仍是笑着,秀美面容上却无端多出了疯狂狠绝。那歇斯底里的神情——
和那个折磨她的人一模一样。
赵娴拔出匕首。洛袖眼见鲜血飞溅而出,她倾尽一切也要喜欢着、保护着的人,眼神空洞,失去灵魂的躯壳茫茫地朝她倒过来——
“殿下!”
——
她猛然从梦魇中惊醒。
冷汗浸透了脊背,她下意识浑身痉挛了一下,瞪大双眼,整个人被惊惧牢牢把控,僵硬着不能动弹。
下一刻床幔被猛地拉开,洛袖的大脑停转了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贸然闯进她房间、撩开她床帐并不由分一把拽住自己手腕的人正是安若。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洛袖心下安定了不少。然而安若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西辰阁阁主抓着她的手腕,脸色来难看。
洛袖刚准备些什么,安若却先一步冷声开了口。
“多久了?”
“……什么?”
“你这个梦魇多久了?”安若开门见山,“为何不来找我?”
洛袖愣了愣:“不过就是做噩梦而已。算不得多严重吧。”
“不过就是做噩梦?而已?”安若一把甩开她的手腕,几步到桌前拿了个镜子,几乎是怼在了她脸上,声音里掩不住的愤怒,“你看看你自己!你这个脸色,我告诉你,周弄月当初病得要死了也不过是你这个样子!”
“——你这样是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洛袖心想哪有那么严重,然而揽镜自照,那个憔悴的人影连她自己都不敢认。
她只能沉默下来。
安若见她闷不吭声,更是气急道:“都你聪明,怎么也不给自己想个办法!”
“这些日子,你不是也忙着,找你算什么……”洛袖嘀咕道,“原先是找了你们西辰阁的人看的,但你也知道,你手底下那帮人处理战伤还在行,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症……”
“那你就任自己变成这鬼样子??”
“别急嘛。”洛袖道,“我让人去太医院求了药了,这些日子一直吃着,觉得还好。”
她的睡眠时间的确变长了,只不过梦境还是日复一日的令人心悸。
“还好?”安若脸色铁青,“我只看到你来虚弱!”
她又道:“你到太医院去做什么?那地鱼龙混杂,更是青门未曾涉足之地。若有人想害你,你怎么办?”
“……我只是个角色。谁那么无聊,要来害我。”
“药拿来我看。”安若顺着洛袖的指引到妆台跟前的盒子里拿出来薄薄一张纸,仔细一瞧,皱起眉道,“……倒是没什么问题。”
随即又道:“但也绝不致你喝神差。药渣还在不在?给我看看。”
“你偏生爱操心。能出什么问题。”洛袖无奈道,“药渣是没了,可能还剩个汤底子吧,爱看去看。我再睡会儿。”
虽如此,她如今却再睡不下去。
果真是有人要害自己吗?难道她存在与否,于某个局势非常重要吗?
还是这一切,只不过是安若多心了?
但从前不觉得,此时一想,似乎的确事有蹊跷。自己进宫之前,从未如此为梦魇所困。
虽然自己先前,仅仅将此归咎于压力太大的缘故。
如果真的有人对自己有怨,那会是谁如此恨她,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她听见屋内安若窸窸窣窣的动作声,心下愈发烦乱。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床沿边多出了一份重量——安若坐了过来。
“汤药材料无误。”她道,“只是分量不对。”
洛袖翻身过来,用眼神表达疑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药材的比例被打乱了。有的被多加,有些则放得少了。”安若眼神沉凝,语气严肃,“这样一来,药性离乱,起不到原的效果,甚至有变加厉之嫌——难怪你神来差。”
“……”
见洛袖只是垂下眼帘不语,安若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觉得是她吗?”
“是她。”洛袖,“她想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