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袖睡了这么久以来最好的一觉。
她没有做梦,又或者是做了又忘了,一夜的光阴沉沉流淌、又如水般轻盈划过。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望见半开的窗棂上停驻着一只画眉,对着她啾啾地叫了两声。
空气中浮动着清淡的甜暖花香。有些陌生、又极为熟悉的香气。
洛袖想起来有一年冬日,尚服局送来外邦进的贡品,中三宫的贵人们选完,接着便给逐阳宫先挑。
陆钰不缺什么,洛袖却拣了一个琉璃瓶子,拿起来问尚服局的宫女:“这是什么?”
宫女道:“姑娘好眼力。这是西域国王进上的橙花清露,统共只这么一瓶。太后、皇后殿下都气味太甜、她们不爱用,叫给西宫那些年轻的娘娘主子们送去。”
洛袖“唔”了一声。又问:“长乐郡主挑过西了么?”
宫女道:“送到雍和宫的时候王妃也在,挑了两匹云雾绡裁衣服;太后又赏赐了一株大珊瑚。”
洛袖点了点头,把琉璃瓶收进手心:“我知她不喜欢这个,那给我了也罢。”
宫女一愣:“姑娘,皇后殿下吩咐了这要送去给各宫娘娘……”
“?”洛袖有些不悦,“逐阳宫先把西挑了,不行?”
宫女十分为难:“姑娘……”
这花香馥郁甜美,显然是女子所用。洛袖若拿了西,登记时便要署上逐阳宫;然而逐阳宫的主子,向来只有陆钰一人。
飞雪这时候打帘子从内殿出来,警告那宫女道:“挑西就挑西,磨磨蹭蹭吵吵嚷嚷什么?扰了殿下看书可怎么好?”
宫女忙赔不是。
飞雪又道:“殿下了。就算送到西宫去,舒主子也不会喜欢。西是我家殿下要的,登记的时候,明明白白署上逐阳宫的名!”
那宫女唯唯诺诺地去了。洛袖和飞雪回到内殿里,飞雪笑道:“好稀罕西!我倒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姑娘也同她们红脸。”
洛袖把瓶子打开给她闻。飞雪道:“果然是好西,只一瓶便香成这样,味道也稀罕。”
洛袖却又将清露收起来道:“不可再闻了,没得坏了鼻子。”又道:“何况,咱们宫里素来是点白檀的,这味道太香,反而盖过去了。”
飞雪道:“姑娘费那么大心思把它弄来,弄来又不用。真真的暴殄天物。”
洛袖“嗤”一笑,眼见着到了书房门口,就不去和她再计较。门口守着的薄雪打起了帘子,洛袖进屋,飞雪则同样留在门口。
陆钰倚在软榻上看书,头也没抬地问她:“什么好西教你喜欢成这样?吵吵闹闹的,屋子里都听见了。”
洛袖过来挨着他腿边坐下,赌气道:“哪里是什么好西了?我并不喜欢。”
“……”陆钰放下书,哑然失笑,“好端端又生起气来?莫生气了,你还是笑着好看。”
洛袖任着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抱住,心中到底还有些不痛快。陆钰喜欢她,逐阳宫上下都把她当半个主子,但清平城那么大,多得是人瞧不起她。她要一瓶清露,还得借着陆钰的名头。
她又想起舒妃对自己的不喜欢。舒妃与昭仪颇为交好,碍着昭仪的面子,她并未为难洛袖,却也屡屡出言敲打,半分好脸色也无。若非昭仪,舒妃对自己只怕早不留半分情面。
她心头弯弯绕绕,陆钰却浑然不觉。他一指绕上她柔软的发丝,低声道:“好香。”
洛袖道:“我不喜欢。”
“我很喜欢。你拿得很对,阖宫上下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更适合这个香。”陆钰柔声细语地,亲了亲她发红的耳尖,“好凉——手也好凉。”
洛袖刚从冬日的室外进屋,手脚自然都是凉的。陆钰将她冰冷的指尖握进自己温热的掌心之中。
洛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纠结的种种都没有必要了。
唉。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房门被推开,飞雪的身影出现在屋内,笑盈盈道:“姑娘醒了。”
是了,她此刻正身在逐阳宫。
昨日夜里,她将陆钰送回来时,早已是深夜了。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洛袖被陆钰强硬地要求住下。挑明心意之后,陆钰变得更难以拒绝了。洛袖也只能任由着飞雪笑嘻嘻地把自己拉去了侧殿,沐浴更衣之后被一把塞进了柔软床铺之中,沉沉一觉直至天明。
“这是……橙花么?”
“是呢。正是西域上贡那瓶清露。”飞雪道,“我见姑娘昨日脸色不好,想着您喜欢这味道,特意拿出来用的——哦,有时候殿下睡不好,也会让我们拿它出来用上一点儿。”
洛袖问道:“什么时辰了?殿下起了吗?”
“快巳时了。”飞雪道,“殿下……还没起呢。”
见洛袖有些惊讶的样子,飞雪道:“姑娘不知道。殿下就断断续续染着风寒,昨日淋了雨,半夜竟发起高烧来,一直到快卯时才渐渐退下去的。我和薄雪忙了一夜,才歇一歇便又来了姑娘这里。也不知殿下有没有再烧。”
“什么……怎么不来喊我?”洛袖脸色一白,匆忙掀了被子翻下床,被凉风一激,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飞雪叹了口气:“殿下要是知道我们敢劳动您,会怪罪我们的。”
洛袖匆忙地披了外衣洗漱一番,脚下生风往陆钰那里奔去。到了门口,她放轻脚步,示意守着的侍女噤声,自己慢慢地进屋去。
她坐到床边,陆钰果然还没有醒,睡得十分安静。洛袖伸出手去碰他的额头,仍然有一点烫。
尽管只是淋雨着凉,算不上什么大病,洛袖仍是忍不住懊恼,又自责,也怪陆钰。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她低低地唤,“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染上了风寒?你还敢淋雨,你还敢喝酒,还敢大半夜的跑到青枫林去……”
“发着高热,睡觉还贪凉……”她嘀咕着想把陆钰放在胸口的手塞回被子里去,谁知自己的手却被牢牢握住了。
生病那人仍然紧闭双眼,声音却闷闷地响起来:“不是了,不让她们告诉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