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钰独自在碧海宫的庭院内徘徊。有宫人请他稍坐坐,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直到又一阵脚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二哥,二哥!”陆锦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你跑到这来,招呼也不打一声!”
他身后跟着他自己宫里的流风,还有一人却是薄雪。陆钰严厉地瞪了白衣少女一眼:“你如今也会自作主张了。”
薄雪沉默地低下头去。
“我都听薄雪了。二哥,有什么事和我商量着来不好吗?你也太冲动了。”陆锦埋怨道。
陆钰问:“父皇知道了吗?”
“这么大动静,他不知道才怪呢。”陆锦道,“倒是你,没做什么吧?”
“没有。”陆钰朝着内殿的向扬了扬下巴,“但是才她又被带进去了。”
他强自镇定的语气中仍是掩不住的紧张。陆锦叹了口气。
“洛袖这人也真是,什么时候都能给咱们惹一身的麻烦。原以为她这两年长进了些……”
陆钰冷冷地打断他:“此事错不在她。”
陆锦不高兴地撇撇嘴:“真偏心。”
两人没一会儿话,内殿的向又传来了声响。周太后与苏皇后正朝外走来,洛袖也待在随行宫人的队伍里。
陆钰与陆锦齐声道:“见过皇祖母,见过母后。”
周太后示意他们起身。陆钰抬头的瞬间向洛袖望去,见她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意为如今不是谈话的时候。
周太后道:“才就听闻太子来了,没想到楚王也在。”
陆锦道:“大哥一下朝就没了人影。我与二哥来此寻大哥,有朝政上的事请教。”
他又补充道:“听闻长乐皇嫂有喜,一并拜贺。”
听他这么,周太后的心情似乎不错。她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和煦。
“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进去吧。”她转向苏皇后,“言欢,陪孤回宫去下两局棋。原先是长乐陪着孤下,如今却不好教她再伤神了。”
苏皇后应了一声,扶着周太后,一众宫人随她们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洛袖才对着那二人开口道:“我去不了南了。”
陆锦下意识发问:“为什么?”陆钰却皱起了眉:“是他们的条件?”
洛袖点了点头。
陆锦问道:“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想不开,到这里来?”
洛袖便将前因后果给他听。罢,她又从怀中拿出了那枚引起争执的戒指。
“太后那里的戒指,没道理是假的。但我想不明白,这又是……”
陆钰拿过戒指端详了一番。他又旋开了雪花薄片,立即笃定道:“这是假的。”
见洛袖迷惑地看着他,陆钰解释道:“周王府的印戒使用多年,签署件无数。不磨损,至少这印上该有印泥的痕迹。这枚却光洁如新。”
洛袖恍然。陆钰接着:“看来又是兰月楼的把戏。”
若赵娴不死,她拿着这枚伪造的戒指,又不知会翻出什么风波来。
陆锦道:“能找到玄冰玉,做出这么栩栩如生的赝品,这兰月楼还真是不可觑。”
陆钰道:“这次和南打仗,兰月楼不可能不牵涉其中。如今周弄月把你留下,你恐怕难以及时应对。……何况父皇已允了你那道上书,青门又必然派人随军。”
陆锦接口道:“你不跟去,军队里可真变成某人的一言堂了。”
洛袖摆摆手:“国家大局为重,能不能牵制他已是次要的。何况才那情形,哪容我不答应。”
她又道:“我刚刚想了想,青门中能代替我去南的只有安若。再,南奇花异草甚多,兰月楼似乎十分通各种花草毒术。安若去了,没准比我去了更有助益。”
陆钰似乎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洛袖笑道:“只是要让她在陆镇身边受些委屈了。”
陆锦不知在想什么,皱紧了眉。
——
三日后的清晨,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早些时候,广真帝携武百官于太庙告祭祖宗,进熟酌献。如今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金陵城门外,正举行敬天祭神的祭礼。
城门外,乌压压的大军肃穆地沉寂着。一眼望去,青黑色的甲胄无边无际填满了视线。然而旷野之上安静极了,除却城门下的祭典仪式,远处的旷野上只有无尽的风声。
旌旗猎猎迎风招展,最大的那面以金线密密麻麻绣了无数代表皇家的鸢尾,上书一个“陆”字,正是陆镇的主旗。
此刻恢弘军旗之下,陆镇黑甲黑袍,随着祭典执事者的高声唱喏正行祭神三献礼中的初献礼。随即,他身后的陆锦与赵起分别行亚献、终献礼。
出征前三日内最大的变数,除却青门的临阵换将,便要数陆锦的忽然上疏、自请随战了。但无论如何,陆锦被封为副帅,协同军务。如此一来,在军中对于陆镇的牵制绰绰有余,而这同样也是陆锦为自己挣得军功的机会。
然而,广真帝对于陆锦随军的爽快,却使洛袖隐隐有几分不安。
安若领着青门的队伍沉默地伫立在一边,同样观望着祭礼。洛袖看不见她的表情,心中有些模糊的愧疚。原要上前线拼上性命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但是她相信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决定。安若比自己更沉稳冷静,更擅长医毒之术,自己对上兰月楼的胜算绝不会比安若更高。昨日夜里,洛袖与安若了一宿的话,直到安若微笑着,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安若总是不怨怼的。她平静地接受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按别人的意思完美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无论什么时候,她始终在那里。
城楼上观礼的人群中站着周弄月。洛袖看见她通红的眼眸与眼下的青黑,一脸掩不住的疲惫憔悴。她知道周弄月昨日去了京中的功臣祠拜祭周王府的祖先祈求平安,但对现在的她来,这无疑太过劳心劳神了。
三献礼毕,大乐声作。陆镇疾步走上城楼,身后纯黑的披风被他的步伐扬起,宛如静默暗夜的化身。
他被引班一路引导至御前。宣制官高声诵读皇帝诰命,授节官、授钺官将节、钺奉至御前。广真帝将节、钺授予陆镇,他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似乎很久都没有仔细地看过他一般。
最终他什么也没,只拍了拍陆镇的手臂,道:“去吧。”
去战场吧,去击溃敌人吧,去夺得荣耀吧。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广真帝礼节之外的触碰似乎使陆镇十分惊讶。他仰起头来望着父亲,微微睁大了眼睛。
收拾好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他对着广真帝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大步下了城楼。周弄月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想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着一语不发,却早已泪盈于睫。
节钺在下楼时被交给了下属。陆镇接过血酒一饮而尽,随即将酒碗狠狠掷于地下,瓷碗瞬间粉碎。
他翻身上马,抽出佩剑,高高举起。
“将士们知道,我不善言辞。”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极具穿透力,似乎在每个人耳边炸响一般,如平地惊雷。
“然而敌人就在那里!若你我无动于衷,被残害、被蹂躏的,只有我大宣的百姓!”
“所以我们能做的,唯有杀伐,唯有征服,唯有胜利!”
陆镇深吸一口气,用力挥舞了一下佩剑。阳光在银白的剑尖上留下一点耀目的光晕。
“出征!”
军将士山呼万岁,万人齐吼的气势地动山摇,似乎连天地都为之震颤。一只燕子从屋檐下飞出,划破蓝天发出一声清的长鸣,消失在了远的天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