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钰道:“还未问问谢姐,怎么会想起到金陵来的?”他笑道,“灵枢医馆近日多么门庭若市,我也有所耳闻。”
谢元昭显得有些不安,无意识地抚着胸口的项圈。一屋子的人都望着她看,眼神一个赛一个平和温柔,温柔之下却又暗含冰冷锋芒,让她觉得如芒在背,怎么都不舒坦。
原想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但她也听闻过青门,知道宫城中有这么个了不得的组织。何况这些皇室中人与她想象的不同,似乎没有一个是好招惹的……
她坐直了身子,鬼使神差道:“奉师命下山……”她顿了顿,“调查一位前辈的死因。”
——何况她竟然在这鸾鸣宫见到了那幅【残月疏林】的真迹。
室内诡异地静默了片刻。
“尊师……”昭仪收敛了闲散温和的笑意,“可是邵流风,邵掌门?”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几许怅然爬上了她的容颜。昭仪轻叹一声:“起也是有几面之缘的。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广真帝面沉如水,不言不语。
陆钰道:“不知是洞天府哪一位前辈?或许青门可以帮得上忙。”
谢元昭神色复杂。她望了望那幅残月疏林图,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门内务,不劳外人操心了,更何况那位前辈已经过世二十余年……总而言之,我与师兄只为调查此事而来,绝无多加逗留之心,医馆……也并非我们的意。”
“查,当然要查。”广真帝忽而冷笑,“想不到邵流风也是个有良心的,这么些年了,竟还舍得劳动爱徒。他总算是一片真心没有错付。”
这话得没头没尾,听者大多云里雾里。昭仪却道:“谢姐,若有什么可以帮到的地,青门必定不辱使命。毕竟……你这位前辈,可能也是我的恩人。”
谢元昭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呆若木鸡的愕然神情。昭仪神色宁静而哀伤,广真帝却似乎整个人浸在了冰冷的怒火之中,眉梢眼角皆是寒意,宛如封藏多年的宝剑有朝一日终于从黑暗中解封,重见了天日。
洛袖仍旧摸不着头脑。但她再一次明白,天子之威,旁人果真是挑战不得的。
——
广真帝很快被请见的阁臣带走了。洛袖也告辞出了鸾鸣宫,谢元昭的事情究竟与自己有些距离,还轮不到她来管,眼下还是周弄月的症状更令人头疼些。
出了鸾鸣宫没几步路,忽然有人从背后拉着她的手腕闪进路边的树丛中。洛袖下意识惊了一跳,惊叫还没出口便被一根抵在唇上的食指堵了回去。陆钰握着她的手,双眼之中溢满笑意。
“嘘——”
洛袖睁圆了眼睛,不清的羞恼将脸颊染得透红。她压低嗓门:“这可不是……这是鸾鸣宫!”
“所以你不能出声呀。”陆钰眨了眨眼故作无辜。
鸾鸣宫是清平城中暗卫聚集最多之地,哪里是不出声就能不被发现的!洛袖又羞又气,一只手抵在陆钰胸口想把他推开,却听爱人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么多天没见了,为何如此冷漠呢?才见你神不好,看也不看我,叫人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见少女推拒的动作渐渐无力,陆钰一手搂着人腰,一面低下头去温柔而急切地吻她。洛袖紧闭双眼,头脑晕晕乎乎的,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置身何处,又会不会有人发现了。
她是真的累了,无论身体还是神。这种时候,爱人的怀抱就是避风的港湾。她双手搂着对的脖子,头一回希望自己是株柔弱的莬丝花。
“咳嗯。”
大脑一片空白,洛袖宛如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般一跃而起,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慌乱地向后退去,身血液都拥到了脸上。不远处,谢元昭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
陆钰看起来恼怒极了。他同样涨红了脸,难以维持风度:“飞雪?!”
“啊,你你的暗卫。”谢元昭耸了耸肩,“一点伎俩而已,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尽职尽责,就给引开了。”
满脸羞惭的飞雪慢吞吞地出现在她身后。
洛袖捂着脸,深觉自己从今以后无颜见人。飞雪是什么品种的蠢西,难道没有人教过她遇到风吹草动首先要向主人示警,而不是自作主张前去查探么……
洛袖想起来了,自己好像还真没教过,甚至为后辈做了不少坏榜样。
谢元昭神色自若,丝毫没有撞破好事的尴尬,甚至饶有兴致地打趣道:“怪不得,我你到这年纪都没嫁出去,原来给自己攀了这么个高枝。哎,有名分吗?”
这话得好生难听,不愧是谢元昭。
被这么个没皮没脸的撞破,洛袖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干卿何事。”她霍霍地磨着后槽牙,认真地思考起现在把这人暴力打晕的话,她失忆的可能性。
“收手。”陆钰一眼看破了她的歪脑筋,“毕竟还在鸾鸣宫附近,出事不好收拾。”
“啧啧啧。”谢元昭感叹,“看来我没认错人,还是女魔头,现在又多了女魔头的臭男人。喂,我看你刚才还挺人模人样的,挺会装啊。怎么一离了你爹眼皮子底下,却对做属下的动手动脚?你爹知道了会不会想给大宣换个太子?”
“谢姐。”陆钰道,“首先,我和阿袖是你情我愿的,我又没有强迫她;其次,宫里的人大多不是表里如一的;最后,名分么……有朝一日我当然会给她。”
洛袖一愣,呆呆地转头望着他。她注意到陆钰这话的神情十分认真,以自己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他绝不是在推诿或撒谎。
……自己跟着他,明明是早想好了没名没分的。
洛袖眼眶一热,轻声唤道:“殿下……”陆钰捉着她的手握在掌心,安抚地捏了捏。
谢元昭做了个恶心的表情:“省一省,我没兴趣看你们郎情妾意的。”
洛袖正色道:“你不能出去。”
“我哪有那么无聊。”谢元昭道,“再了,这宫里我也不认识几个人,谁乐意听我讲啊。”
洛袖加重语气:“尤其是碧海宫。”
谢元昭挑眉,露出一点饶有兴致地神色:“哟?我还以为那是你娘家呢,原来是对家。你不是跟那位王妃处得挺好么?”
“……不那么熟。”
“奇也怪哉,世间有你们这种不熟。我看你昨天晚上都哭成什么样了。”谢元昭道,“喂,真的,你那个姐妹和你这个男人对上,你到底选哪个啊?”
陆钰似乎也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他用亮晶晶的眼神期待地望着洛袖,清亮无辜得像只讨糖吃的狗崽子。
然而预料中的答案没有被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看到洛袖一怔,随即紧紧皱起了眉,似乎果真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
陆钰心中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问题。”他冷静下来,恢复了优雅从容,“长乐郡主是阿袖的朋友,也是我的皇嫂。我们相处素来融洽,又何出此言呢?”
他望着松了一口气的洛袖,露出温柔的笑容。
“阿袖在意的人,我当然也会仔细她的安危,时时放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