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没了天帝是不成的,给各界落了笑柄不说,众神仙群龙无首也是非常之没有主心骨了。
遂,几位颇有资历的老尊神自发组团,并齐齐坐镇,在天宫的大殿之上召开了一场:天帝选拔会。
天上地下最不缺的是什么?自然是这胸怀大志的年轻人。
故,这几日的天帝选拔大会场场爆满。
各路青年才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皆踊跃报名参加,其中更是不乏魔界之翘楚、妖界之豪杰、各仙灵大族之精英。
我闲来无事,看话本看得腻味了,便抱着本小破书,去大殿逛一逛,巧得很,曾有幸也旁观得几场激烈的竞争。
前日,天帝选拔大会正开始在第二天上。
我悄悄自偏门溜了进去,寻了个隐蔽的地角瞧热闹。
大殿最上首的席位虚空着,依次而下的几个席位上,坐着六位面容严肃的老仙尊。依次下首,便是两排细密的席位,席位上坐着形形色色各式衣着的年轻男子,一码水的细嫩模样,瞧着就讨人喜欢。
“佛戾神君。”一老神尊低着头在名册之中寻觅,继而抬头从嘴里唤出个名字来。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我惊住了,可不就是小白梦里的那位云上学堂里的夫子吗?叫什么来着?文闵?
那叫佛戾的小神君,腾地站起身来,声音爽朗明快:“神尊,晚辈在这!”
态度恭顺有理,文闵仙翁向来偏爱性格乖巧懂事守礼的孩子,自然对这位小神君有了青睐。
眼含笑意,一脸慈爱地看向下首的小神君道:“你有什么才能啊?”
“回神尊,晚辈习的是土系术法,会种各式蔬菜,瓜果,花卉,大到树木小到花生芝麻我都能种得出来。”
一旁另有一位小神君嗤笑一声:“如若你认为这些算是才能的话,那我们这些修水系术法的的才能岂不是养鱼?”
随即几人便哄笑开来:“大到鲛鲨,小到虾米水草,我们都能养得活。”
“哈哈,时而还能降降雨。”
“时而还运着术法打打水仗。”
大殿之中霎时哄笑嘈杂声不绝于耳,乱作一团。
“咳咳!”文闵仙翁出声喝止:“肃静!”
佛戾小神君吓得一个机灵,身子晃了三晃,险些跌倒,又惹来众神君一阵嗤笑。
文闵仙翁摇了摇头,又问:“你父亲是哪位?”
小神君战战兢兢:“家父贺神尊。”
“小贺?”文闵仙翁抬眼。
“是的。”
仙翁再次摇了摇头:“小贺挺硬朗一个小子,怎地生出了你这样的性子......”
佛戾小神君告了退,转身自大殿走出,我追上去同他打招呼。
“嗨,你爹最近还好吗?”
小伙子停住脚步看着我:“你识得我家父君?”
“当然了!”说完便有些后悔,也不知在小白梦里认识的出来后还算不算数,随即改口道:“算是认识吧!”
“哦~”小伙子低着头,神情蔫蔫的:“他现下挺好。”
“对了,你娘是哪家的神姬啊?”
小伙子声音很小:“我娘是个凡人。”
我笑:“那你爹是同你娘住在凡间,还是你娘通你爹住在天上?”
“我爹说,凡间很美,便同我娘住在凡间。天上的神府之中只住了我一人。”
“......”
看着小伙子毕恭毕敬地同我告辞远去的身形,本以为小伙子是因为娘亲凡人的身份才养成的唯唯诺诺的性子,却不曾想,是因着爹不疼娘不爱的原由来着。这倒当真是应了那一句话:爹娘是真爱,娃娃是意外。
几百年来,该娃娃独自生活,的确是受了苦了。
晚饭时分,我问二叔:“那天帝一生后宫许多天妃,竟无一诞下过子嗣?”
二叔回忆着说:“曾经,大致六百多年前,天后曾为天帝诞下过一位小龙子,长得白胖可爱,无比嗜吃,只是后来,经历了那场大战,小龙子突然不见了,曾有侍女说,见到他往沧海那边跑来着,后来,天后,郁郁寡欢,不久便长辞于世。”
白胖可爱,嗜吃。
心下一道惊雷,我突然想起了在小白梦境之中时,我遇见的小年画娃娃,吃了我好些芋圆丸子的那一个。
顿时忧伤难抑:“他去沧海做什么?”
“估计是小孩子家家喜好凑热闹吧。”顿了顿又道:“孩童的神元本便不大稳固,沧海之上彼时正处于大战之中,连肉身带神元一同被吃了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于是,在一声声惋惜之中,我又消极了半日。
昨日,天帝选拔大会正行进在第三天上。
我攥着小破书又来到了天宫大殿,参选之人相比上一日不减反增。
我短短扫了一眼,没有见到小贺神君他家的儿子,遂还寻了昨日的地角坐了下来。
文闵仙翁正扯着嗓子大发脾气。
话里话外的大致意思是:天族的这些子子孙孙一届不比一届,唯有那么几个好的,还不愿意揽这差事。这几个好的里,我大致听了听,有个龙嗒,还有个小黑。
自这小黑被二叔叔二婶婶收了义子,便广受这天族之人的好评,偶尔有几个魔族子弟实在不能相信,常常借着这样那样的幌子上天来瞧瞧。结果都是心服口服的回去了。
用小黑他娘痛心疾首的一句话来说:孩子果然还是别家的才好,自己的孩子果然只有送到别家养着才能出息得像个英雄来。
龙嗒嘛~生来便是显赫,在这九重天之上,都属那名门望族财富冲天的,优异的天赋,外加后天他爷爷的逆天教导,如此得天独厚,若是不能担当大任,便着实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今日,我起得晚了些,待晃晃悠悠地到了大殿外头,里头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想是,连那位文闵仙翁也绝望地不想掺和了。
我在天上的小廊之中迂回散逛,直至日落黄昏,偶然路过自己曾经住过的紫藤神府,一时兴起,便想要进去瞧瞧。
个中陈列皆同记忆深处的一模一样,院子里仿佛还有小女娃日夜苦苦练剑的身影。
不得不承认,同前几位相比来说,我这个灵女真真确确算是苟活着的。
忽而,心底生出些澎湃的激情来。
我要重回灵女之位,要担起这份责任。
一番周全的计划之后,寻了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向大家宣布了这一“喜讯”。
我知晓,如若我现下归位,定是要受些非议的。
故,为了抹平从前六百余年的苟且偷生我还须得受些处罚。
在二婶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目送之下,我远行去了菩提老祖面前,跪了三天三夜。
终于在第四日清晨,得到老祖指点。
若真心悔改,便须得要在南海边上的寒月塔中修行三百年。
因着修行的时间长久,准许我带一个物件相伴。
我回了院子,寻觅了许久,思忖来思忖去,最合适的,莫过于我那本小破书了。
好在,塔内陈列一应俱全,如同一方小小的天地,时有鸟语,偶有花香。
塔中的咒力,每天残食着我的气血,我的身体日渐虚弱下来,但心情却格外的宁静。
我自书中看了许些故事,哭了笑笑了哭,但更多的是为某一段故事而感动。
想起涂拾曾经同我说过:这书中有泪。
如今细品来,我倒觉得其实不然,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泪中书。
一日,一老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眨巴着眼睛环视四周:“什么破地方?”
是相兰侯老。
从前,我便十分好奇,他是如何知晓那样多人世间故事的,现下终是知道了,原来他是书灵,是我这泪中书的书灵。
因着我将这书带到了塔里,他便也被召唤了进来。
在塔中的日子里,在相兰侯老的故事中,我知晓了原来我同小白的缘分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只不过每一世他都是因为保护我而死。
我一遍一遍地将自己和小白的故事从小破书里翻过,一遍一遍地看我们的故事,回忆小白的音容笑貌。
每每见我落泪,相兰侯老便会出现同我感慨几句。
从他无尽的感慨中,我知晓了为什么有些事情是无法从书中看到的,就比如从前我使出浑身解数想从书中看见我同小白的未来,但却毫无用处。
此书,永远无法记录不服天命之人的命运,因为会有太多的变数。
自始至终,我与小白的相逢,重逢;开始,结局全都在命理之外……
时光荏苒,终于到了我受罚的最后一年,也是我被关在这塔里的第三百个年头。
我知道,小白他一定在外头等着我,大家都在等着我。
我常常想起,从前在镇子里的事情,尤记得小时候,村子里的梅子阿婆在三十几万岁的年纪上同我说:小幺啊~人这辈子不管有多长的寿命也总是会觉得短,会觉得不够。
奈何那时年纪小,理解不来那么多。
晃晃乎乎三百个年年岁岁之间,恍若无穷无尽的修行之中,我似乎也懂了些许。
不过,我觉得我和梅子阿婆不同,这短短凑不成整十万的小半生,愣愣被我过成了三辈子,遇到了些事,也遇到了些人,亲人、爱人、友人,该有的我一样都不少。
如果说不够是短短不够的,但若说是够,好像,也是够了的······
忽然,头顶明朗起来,日光大盛。
我看见小白向我走来,知晓这是三百年的处罚尽了。
我看见更多张脸同我微笑着打招呼,有二叔,二婶,涂拾,有毕歌,布偶,师父,小黑,隐隐约约还有一位眉眼陌生的女子攥着毕歌的袖子神情怯怯的。
想是身上的气血被塔中的咒力残食地尽了,我无力地晕倒在一团雪白的云雾之中。
醒来时,却是在一处低矮的房间之中躺着,鼻尖萦绕着做安神用的香,屋外隐约传来烤兔肉的香气。
我起身,缓缓地掀开一道道帐帘,推开低矮的屋门,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到院子里,小白坐在火堆旁,手里的树枝上串着一只兔子,兔子肥硕圆润,正被烈火烤得流油。
我走过去,小白对着我笑:“饿了吧?”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你出塔的前不久,之后还去了趟文闵仙翁处,说要让我做天帝,呵,真是够扯。”
我环顾四周,入眼皆是陌生的环境:“你不是喜欢凡间吗?我同大家说要来凡间历练历练,怕你二叔不让,昨夜连夜将你偷出来了。”然后,是一脸骄傲的神情。
“......”我想起小白曾经问我的那句话“你喜欢我什么”,如今我确实想出了答案,他总是能令我爱恨交加,哭笑不得,既生气又舍不得训斥。虽然也不知晓这算是不算。
小白将一条兔腿扯了下来,用竹枝串着递到我的面前:“尝尝,这是寒月塔中没有的。”
吃完了兔子,又从一旁掏出个食盒:“你吃,这也是寒月塔中没有的。”
我发现,小白仿佛对这个寒月塔有着不一般的执念,因为后来,小白的话句句离不开寒月塔。
吃完了饭,他徒手将软塌搬进院子里,让我躺着:“这样的日光大致也是寒月塔中没有的。”
黄昏,他拉着我的手散步:“这样的晚霞也是寒月塔中没有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自己钻到我的被窝里来:“你搂着罢,我也是寒月塔中没有的。”
我鼻头酸了酸,心底汹涌着暖意。
小白瞧着我:“感动得想哭了吧?在寒月塔中没哭过吧?想哭便哭吧,”
我使劲地眨眼睛,想将眼泪憋回去:“可是,曾经有人和我说,在凡间我的眼泪是很值钱的,能医百病,不能浪费了。”
小白笑:“你晓不晓得那是师尊他老人家做的一个局?”
言外之意:师尊的话你都能信?
三年的时间,我们走过了人间山河,看遍人世繁华。
果然,我可能还是不适合做一个凡人,生火做饭对我来说无比艰难不说,不能使用术法的规矩令我十分无力。
这种感觉,就像你本来是个有翅膀的,能顷刻间逆风飞行两万里,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不能再用翅膀了,于是你磨烂了脚指头也不能走出两万里。
我心下觉得自己的这个形容贴切极了。
其实,主要是心疼小白,每天为了养活我劳心劳力。
于是,我们回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