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强笑道,“陛下……沾污陛下宝剑……罪该万死,陆府……门前不祥……如此……陛下……可留步了……”
灵璧泪眼朦胧,捂住采薇满是鲜血的嘴唇,“不要话……你不要再话!”又慌忙撕下衣襟为她止血。
采薇轻轻握了下灵璧胳膊,灵璧已明白她意思。
什么都不用做了,没用,殿下不必费心。
灵璧将奄奄一息的采薇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她如何不明白采薇心意?可是因为明白,才更觉得伤心。
宋纪战死,采薇早无生意,若不是因为襁褓中的女婴嗷嗷待哺,她早随了宋纪去。
“我有个请求……请公主将我那苦命的女孩养在膝下,勉强……勉强代我服侍公主……”采薇咽了口血,吃力道。
灵璧哭泣道,“这孩子以后便姓陆。”
萧铮之心底倒有三分感谢,感谢这女子给了他和灵璧一个台阶下。
听完旁边侍卫耳语,萧铮之沉吟道,“忠烈之后,赐为郡主。”
好一会儿,采薇笑了笑,“如此……谢过陛下。她……真是有福气,我便放心了……公主,我也去啦,你要照顾好自己呀……”罢合了眼。
灵璧眼睛通红,嗓子干疼,再不出话。
“你家在哪儿?”
“我的家乡呀在花溪,我也不知道在哪个州府,只知道在定州一带。”
宋纪笑眯眯道,“我在定州待了八年,竟不知道这个地,想来该是极美的村庄,你想去看看吗?”
“想呀。可是我到十八岁才能出宫,不过我不想出宫!我想一直陪着二殿下……”
宋纪眨了眨眼,笑的狡黠,“你嫁给我,不就可以一直陪着你家殿下了?”
……
宋纪,宋纪。
灵璧抱着采薇,像幼年时候嬷嬷抱着她那样,温暖而有安感。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萧铮之看着剑端犹淌血,心没来由抽痛了下。瞧了眼灵璧,他转身抬脚就走。
近来诸事不顺,听萧钊之已经稳定了定江一线,和陈南行大军汇合,想必不日便要杀回京城,元恪已经目的达到,必不会再帮他牵制。
身后传来灵璧痛苦又怨恨的声音,“逆天之人,天必亡之!”
萧铮之闻言,顿了下,缓缓转身走过来,蹲在灵璧面前,手撑在剑上,“难道朕不逆天,天便不亡朕?”
自古君王好长生。
为了多活几岁,想设法,服丹饮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升天。他刚继位,便有士话里话外暗示他寻求长生之术,他心下冷笑,嗤之以鼻。彭祖活了八百载,仍不免一死,长生不过是世人痴想。
有生之年,他定要灭了这群害人哄人的士神棍。
他这话的灵璧一怔,不等她开口,萧铮之森然道,“太子天生帝命,朕要他偏没这个命!”
完大踏步离开。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以摧枯拉朽之势,建立一个他构想里的新王朝。
这个王朝再不会被女人所拖累。
谢氏出妖妃,他定要铲平了这祸乱根源。
谢宥一现在是众矢之的,谢定一的案卷长达十余页纸,谢陵抱病垂危。
一切都在他意料掌控之中。
他知道谢宥一有多冤枉,但他偏要冤枉。
他比谢宥一更清楚谢宥一有多冤枉。
有宫人急报,二世子领兵三十万,以讨逆为名,起兵征伐,正往南来。萧铮之眯了眯眼睛,二世子还挺快,看来元恪已经撤回定江北岸。
先帝亡在十月十四日,十一月十四日,萧钊之正式率兵南下,三十万大军皆着缟素。
有道士在长安街上信口开河,天下太平,地气自北向南,天下大乱,地气自南向北,被刑部以造谣传谣罪下了深牢大狱。
道士,和尚,士,巫人,皆被清理了一遍,通天寺众僧点燃柴火,在袅袅香烟中殉国。
为了一个故去的国。
承天殿。
殿上众人正唇枪舌剑,新帝执意在国开展清查亏空,自上而下,面察查。
有人不赞同,此时正风雨飘摇时候,第一时间是安抚人心,重点工作应放在平息战火上。
有人高声附和陛下英明,国家正板荡之时,有人却敛财私吞,从上到下欺瞒,克扣将士军饷军粮,从京城运往前线的粮食,过一州便被克扣一部分,导致前线吃不饱穿不暖,眼下天寒,怎么能让前线流血的将士寒了心?
经过一个时辰的激烈碰撞交流辩论,朝廷宣布,清查亏空克扣!
萧铮之总结道,建立由京城特使、分查大员、协查人员组成的三级清查队伍,从上到下,仔细的查。自首者宽免治罪。凡侵吞钱粮的官吏,准其自首,且从宽治罪,否则将严惩不贷。清查惩办结果均予以公示,做到家喻户晓。贪污克扣军粮,从严治罪,轻则罢官,重则处死,并追补亏空。官吏勾结官商勾结者,经办胥吏商户一同追责。
一个国家,一个王朝的崩盘是有迹象的。他深知弊端,又怎么可能让这弊端拖垮他蓝图中的新王朝?而一个新朝代的建立是无数士兵的生命换来的,他要对得起那些牺牲在他登上帝位路上的将士。
萧的死,国家变色,历史改辙。
定州城下,谢宥一痛苦道,“将无用,保不得各位。二世子暴厉,杀伐无情。三世子非我朝血脉……”
话还没完,左前锋杨亮脾气暴烈,登时拍桌大怒,“萧铮之该千刀万剐!”
“就是!”
段青山呵斥,“让将军完!”
谢宥一艰难道,“二世子,三世子,都容不得谢氏。是将拖累了众兄弟……”
杨亮打断道,“谢家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军什么生分话!”
“将军,往前是死,往后是死。不若我们反了他去,还有一线生机!”
“萧昭天下坐不长久!二百年来,哪一朝不是将军坐了天下?不若将军杀回去,末将不才,我愿尽命!”
谢宥一沉默半晌,摇头苦笑,“累及家人,祸绵千秋。我不愿做叛贼。”
有人道,“元恪兵重,眼看年关,于战事不利。”
“我南朝从来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如今南朝无我们容身之地,何不反了他去!”
段青山沉吟,“各位莫争吵。不如这样,愿意随将军投了北朝去的,明日留在帐中,愿意留在南朝的,现在就去陈南行麾下。谁家都有妻儿老,将军绝不会怪罪,只是将来兵刀相见,还望记得从前情意。”
谢宥一吃惊的看着段青山,他何时透露出要叛变北朝的意思了?
可看段青山冷静的眼神,他知道,他们已提前商量好。
他的意见根不重要。
帐中立刻乌压压跪了一地,“愿随将军北去!”
谢宥一叹了口气,解下腰间双蛾玉,“南朝已无我立足之地。男儿不死战场,却死争权夺利,奇耻大辱,我不愿委屈,情愿投敌。”
“誓死追随将军!”
……
“报!南朝谢宥一率军求见!”
元恪吹了吹手中汤药,朝着榻上斜躺着的谢昭容微微一笑,“你大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