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心结编的细密有致,精巧可爱,萧碧落拿着看了看,又放回他荷包里。
正要再挂他衣衫上,元恪握住她手,将那荷包拿过来打开,捏了那同心结道,“送你。”
说完不自然的偏了头。
他在巡营时看见好多人休息时候学习编同心结寄回故乡,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也讨了几根红线。
萧碧落看他神态,摇头道,“你留着罢。”
见她拒绝,元恪眉眼露出略略惊讶,他亲手编制的东西,她竟然不喜欢?
元恪没有再说话,只是起身将那同心结系在她衣衫鸾带上。
将小许妃亲手做的东西顺手送她,改日见小许妃,还不知道怎么醋海生波,她却没有再说什么。
元恪是个很执拗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若不是他的执拗,他们的缘分便止于他在她鬓边别上海棠时候。
她深深的爱慕着他,多少次再看他,她依旧如第一次遇见他时候,她眼睛里有光。
他比她想象中更好,更生动。
所以她注定不能独自拥有他。
小许妃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以后,还会有更多女人来到他身边,她一直都知道。
元恪枕了双手半躺,闭上眼睛养神,半晌,缓缓开口道,“太后不喜你神彩照人,你便朴素些,省得她又絮絮叨叨,平白生无妄之灾。”
萧碧落嗯了声。
许太后不喜欢的何止是她神彩照人?即便她再朴素,许太后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元恪如何不明白?
她心里苦笑了下,又觉得有些心酸。
该如何讨许太后欢心而让元恪省些心呢。
许太后平日里十分注重节俭,她也是在提铃时候听宫人说的。
在许太后掌后宫的十六年,大燕王宫嫔妃裙不曳地,大节才饰珠翠,而她平日穿戴,皆是些没有花纹装饰的缦缯,从没有锦绣华丽的装饰。
元恪刚一临朝,她就建议取消鹰师曹,禁止各地上贡鹰之类的伤生鸷鸟。
她掌后宫,也改变了原来宫廷之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花样繁多的旧制。平日,她在宽仅几尺的几案上就餐,使原来的食谱减少了十分之八九,杜绝了奢侈铺张。
除了勤俭,许太后提出的汉化政策,如大兴教育,尊崇儒法,连元恪都称赞不绝口。
大燕政权逐渐南移,在中原地区不断确立统治地位,以掠夺为主的财富分配方式日益给大燕带来严重的问题。
大燕建立初,任命坞主(豪强地主)为宗主,代行地方行政权力,这就是所谓的宗主督护制,在这一制度之下,户口隐匿现象十分严重,许太后建议元恪从最南边的云州逐步实行流官制,连谢宥一去平靖二州赴任也是许太后提议。
流官制必定要触碰世袭贵族大家的利益,正需要许太后身后的贵族世家支持,若许太后不点头,许氏如何肯服从元恪这样初登帝位的年轻君父?
元恪需要仰仗许太后,又需要提防许氏等贵族,往前走的步步维艰,稍有不慎,大燕又是一番动荡。
连年战争的大燕需要休养生息,再经不起折腾了。
本来趁南朝分裂,正是一举拿下的好时机,可以经历了洪水干旱战争,大燕已抽不出精力征服南朝。
真是天不亡南昭。
元恪最近十分烦心,因着许太后今日训诫碧落,他更是烦心。
达兰台占卜出来了成婚日,可惜结果不利。按照萨珊教俗例,只有白天结婚才可避灾。
贺兰雪行当年成婚,占卜结果和他一样,二火皆食,始同荣,末同戚。即夫妻不能善始善终,且结局类似。
贺兰成律为了向先帝靠拢,执行汉化,决定不依卜而行,依旧按北朝习俗黄昏成婚。前任大祭司苏赫巴坚决反对贺兰府违背礼制,曾三次上门阻止,奈何贺兰成律铁了心,将苏赫巴请出去三次。
贺兰雪行和慕容雪成婚后伉俪情深,几乎形影不离,贺兰成律十分满意儿子的姻缘,道佳儿佳妇,天作之合。
贺兰雪行成婚不满一年,慕容雪亡于相思引。
贺兰成律将苏赫巴告到了御前,道苏赫巴不满自己不按萨珊教占卜,存心陷害,以正视听,这才将相思引秘付公主殿下,害我长媳亡故。
苏赫巴勃然大怒,在大殿上咆哮道谁存心害你家媳妇,公主问我要相思引,说是库中存的相思引,不小心被宫人洒扫时用水盆打翻在地,我这才给了公主。
贺兰成律一口咬定苏赫巴陷害,苏赫巴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
这件事也成了北朝一桩著名的公案。
贺兰府十分忌讳,又十分害怕贺兰雪行真应了占卜,也亡于相思引,因此每年都要驱晦一番,搜检相思引一番。
如此做法,倒和贺兰成律反对占卜形成鲜明对比。
贺兰成律一边反对占卜,一边又请人做法,连元恪都嗤笑不已。
有贺兰家活生生例子在前,元恪也有些惴惴不安,占卜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他不允许他们的婚礼有一丝意外,所以他只能遵照旧例黄昏成婚。
白日成婚是南朝惯例,想必碧落不会介意。
达兰台的占卜结果他不打算告诉她。
萧碧落也闭上眼睛,好一会,她开口道,“其实我小时候过的并不好。没有人同我玩。只有灵璧。记得有次谢家兄妹来,谢苇一拉了我的手,嗯,她是谢宥一的妹妹,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第一次被人这样亲近,看她很喜欢我,所以说出了那个我有记忆以来都不愿意提的名字,萧婉之。谢苇一听了我名字后,十分厌恶,甩开我的手,说我脏。你知道那种……满心欢喜,又一瞬间跌入冬天的感觉么。”
“萧越的后宫也不喜欢我。有个陈婕妤,曾当面说我,狐媚祸主,不知廉耻。”
“我再没见过灵璧。”
“南朝人也不喜欢我。说若我早点去和亲,也不至于后来南北几次战争,南昭也不会四分五裂,陆修毅也不会战死。陆修毅之死,让我恨死了自己。”
“灵璧那样喜欢他。”
“她该有多伤心啊。”
有大片水泽在她指间溢出。
“很多次想死了,觉得自己真是多余。只是想,再忍忍吧,说不定明天会好点。谁知道明天有更糟糕的等着我。”
元恪不知她竟有这些过往,想她有萧越宠爱,定是风光无限,不料她在夹缝中活着这样艰难,委曲求全。
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元恪轻声道,“都过去了。过几日大婚,熬夜伤神。”